63.管理的三次大争论
人类社会关于管理的本质内涵，曾经发生过三次大争论。
第一次发生在公元前5世纪到公元前3世纪，大约相当于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并且以中国的百家争鸣、百花齐放为最显著的标志。在古希腊，有以亚里士多德为代表的各种大思想家；在中国，有号称诸子百家的思想家。在世界上最文明的国度里，一时均发生了范围广大、空前激烈的大争鸣。真正争论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如何管理社会、如何管理国家、如何管理人。在中国，影响较大并形成了各自一整套理论体系的，就是儒家、道家和法家。
这种争论并没有因为封建制度的确立而结束，相反，在中国，伴随着封建制度的不断实践，争论也持续近千年，直到宋代之后，才开始三者慢慢的融合。这种融合，并不是某一种管理理念的失效而被淘汰，而是各自主动放弃了一部分内容、改变了一些内容，又互相进行了奇怪的组合，形成了宗教性质的中国式管理。一直到今天，在我们的管理中，仍然可以看到这场2000多年前大争论的痕迹。许多杰出的管理者与企业家，在其管理过程中，都自觉不自觉地将儒、道、法结合得非常好，成为其成功的根本原因。在西方似乎没有中国幸运（或者说是历史的幸运），大争论的结果是专制政权与神权迅速合一，社会进入黑暗的中世纪时期长达800年之久，直到第二次大争论开始。
第二次大争论从17世纪的欧洲开始，直到20世纪初80年代末。争论的焦点外在形态是皇权与共和、集权与民主，实质上还是如何适应新技术、新经济的发展来管理国家、管理社会、管理人。“文艺复兴”成为其思想发动的标志，借助于第一次大争论中尊重个体的思想，来反对中世纪灭绝人性的统治。这一次世界范围内的大争论，直接引发了资产阶级大革命。在西方，从17世纪开始，至今已有300多年了。这一次大争论，无论是否保留了名义上的帝王集团，都是以个人集权制的崩溃而告结束，但在管理的形式上，争论一直持续到今天。其中相当多的管理理念对企业的管理模式产生着极其深刻的影响，有相当多的企业至今还在学习争论中产生出新的管理模式。可以说，第二次大争论并没有结束，只是因为第三次大争论已经开始了。
第三次大争论正发生在我们的身边。争论的中心是：随着高新技术的发展，科学技术导致人类沟通手段发生深刻变化，管理的形式是否必然从层次型转向平面型？管理的文化是否存在着不同文明沟通上的困难？全球化的管理与运行规则是否存在？我们在本章开始时已经对此做出了分析，这里不再赘述。
64.管理歧义的正统化——第一次大争论在现实选择下的可悲结论
如果在从原始社会过渡到氏族社会时出现了实质上的管理。那么，管理的最初本义就是服务，是由公认者或自愿者为了整个部落或氏族全体成员利益而提供的一种公平、公开的服务。
前面已经说过，从管理一词的起源可以看出，管理并不一定就是“官理”。管理成为“官理”，是在把社会的各种领导地位都变成了“官”之后的事，从而抹杀了管理一词最初的“服务”含义。
据考古发现，中国的先民以部落为族，大约到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的时期，在此之前所有的部落遗址的发掘，都可以在其居住的区域中心发现一个巨大的会议厅。5000年的甘肃秦安大地湾四期文化发掘出的一座编号为“F901”的建筑，是目前所见的我国史前时期面积最大、工艺水平最高的房屋建筑，开创了后世宫殿建筑的先河。和周边的各种居住遗址相比较，在那里进行讨论和决策的毫无疑问应该是部落里的重大事情：狩猎、战争、收获、分配、庆祝、祭祀、建筑。之所以要建得如此宏大壮观，似乎也并不是为了显示王者尊贵，而是因为要进行集体决策，是年长者或有经验者的集会。那时议事的范围是不是包括婚嫁，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在那个时候，虽然社会的组成已经是家庭式的，但每一个家庭成员首先是社会组织的一个成员，他的一切都由社会组织来决定，他也可以对组织内的一切事情参与决定。我们称之为原始共产主义社会。这种平面式的管理当然是来自现实生存环境的严酷和人类生活技能的低下，人们不得不走到一起，以便大家都能活下去并繁衍后代。
无独有偶，在对古印加帝国之前的“克丘亚文化”的考古发掘中，在克丘亚族居住的库斯科谷地的部落废墟中，也发现在其中心广场建有议事厅一类的建筑。
20世纪70年代，专家还在非洲的卡拉哈里沙漠中发现了一个叫“布希曼人”的狩猎型社会。布希曼人居住的“邦”内，没有等级之分，男女一律平等，食物共享，视交易为下贱，所有的信息公开共享，生产上人人都是“多面手”，因而人人都可以在发现猎物后成为领军的头领。这个社会据考证已经存在约5万年之久。加拿大的管理学教授戴维·K。赫斯特曾对布希曼人进行了研究与分析，认为他们的组织结构和生活习惯让他们永远保持着共同的幻想与学习型的社会特征，而这些正是他们在十分严酷的生存条件下能历经数万年的根本原因。
父系氏族社会之后，这种管理方式逐渐被瓦解，成为一些思想家想往而不可再的理想社会（据赫斯特介绍，布希曼人在近20年中开始走向定居并开始有了家庭隐私）。我们前面说的关于管理的第一次大争论，无论当时有多少诸子百家，除了极少数人的观点之外，大部分的诸子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把自己的理想社会管理模式定位于这种远古的祖先建立过的平面管理体系，把这种体系达到的社会效果称之为“大同”。无论是“无为而治”，还是严刑峻法，是仁义为礼的层次社会，还是富民强国的功利社会，都有一个共同的向往，那就是建立一个人人平等的社会，区别在于通过不同的手段和方式来达到这个目的。
只是，大多数人非常无奈地看着社会发展一天天远离这个目标。不论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英雄的时代结束了，不论是什么人都可以成为最高管理者的时代也一去不复返了，人类与其说是向命运不断地低下平等的头颅，不如说向人类自己的管理桎梏伏下了平衡协调的身躯。在人类出现不协调的姿势的同时，社会也就不会平衡，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不平衡越来越成为人类的习惯，成为“正确的”社会姿势。就像所有的人都是谄肩，面对一个平肩的人肯定会发出大声的嘲笑。屈原“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的浩叹，实在是他看明白了他心目中的理想社会是不可能再出现了。还有一个人也看明白了，就是鲁迅，写了《故事新编》，嘲弄着一切远古时代的英雄，以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情节写出了一个个“虎”的无奈和逐步狗化。后羿能射日，可手挽强弓，只能射乌鸦，连妻子最后也弃他而去。当生存环境稍加改善，就再也不需要共同帮助、共同管理了；当生活稍加改善，顿顿乌鸦炸酱面自然连嫦娥也难以忍受。在人类第一次大争论中，中国人形成了儒、道、法三大流派的管理学说，其中的两种（儒家与法家）都选择了官员治理作为管理的现实基础。而正是这一基础性的选择，使得管理就是“官理”这一歧义正统化了，因为这是一个社会进步，是一个非常有效的现实选择。理想被现实所战胜，或者说理想被现实所抛弃。久而久之，无等级的平面管理成为异类、成为天方夜谭、成为痴人说梦。
无论是中国的过去还是西方的过去，人类都在努力创造着各种各样的新英雄时代，企图以新的理想来改变旧的世俗。可是，一旦这些新英雄取得权与利时，又无一例外地淹没在世俗的滔滔汪洋之中。人类越是向往着创造英雄来拯救自己，却总是距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远！这就是历史！
直到今天。
直到人类创造出高技术，这些高技术将彻底改变人类之间的联系手段，从而也创造出人类实现自己的理想的可能。
65.管理能够回到本义吗
自上而下的层次管理，不可能真正做到人人平等，管理也不可能回到其本来的功能——对管理对象的服务上来。
只有在高新技术充分开发和使用的基础上，才能产生出新的管理理念，从而彻底否定人与人之间的管理者与被管理者之分。在公司、组织或政府的内部，每个人都可以在法律和约定的基础上，依靠先进的技术，对绝大多数决策（将来会不会对所有的决策，我现在还看不清楚）发表自己的意见。是不是老板已经不重要，是不是决策圈子里的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有了依据自己掌握的知识，从不同的角度表达自己意见的手段与机会，并由此得到自己的意见获利后的报酬，也同样由于自己的意见导致损失而离职。人与人才真正实现了平等，人权只有在这种意义下才真正得到了体现。
美国的一所大学的校长说，他现在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子信箱，那里可以看到全校师生在过去的24小时内对学校的任何工作所提出的意见和询问。有一些他亲自回复，有一些嘱咐秘书替他回复，还有一些批给有关部门责令其立即回复。他说，这是他当校长15年来亲眼目睹的变化。“我做第一任校长，学生要想见到我，只有在他们的毕业典礼上，根本不要说提出什么意见了。而现在，学生可能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却在网上把我的老底全部了解得清清楚楚，并成为我的亲密朋友。事实上，每一届学生中，我都有几个这样的朋友，尽管我们从没有在一起喝过茶。学校里的有些路，图书馆的有些设置，一些重要的研究项目，都是根据他们的建议干的。”
我在研究美国基层信用社管理体制时，发现联邦政府对这些基层信用社的管理全部是通过网络进行的。全国每一个信用社，不管规模大小，每个季度的报表都必须通过网络上报给全国信用社联合会。如果不报，网络上将无法显示，等于自我除名，金融机关将以此取舍承兑汇票，税务机关将以此清算税务，登记机关将以此核发执照，执法机关将以此打击非法。反过来，每个信用社不论其规模大小，都一视同仁地通过这个网络了解最新的金融动态和国家政策，得到其应得的国家政策扶持，了解别人的经营状况和自己的经济地位。没有强制，也没有谁求谁，你做你的事，我做我的事，大家成了平等竞争甚至不竞争的伙伴。
一位年轻的电子软件公司的总裁这样介绍他的决策程序：“我想做某一件事情，通常的做法就是把设想发到每一位员工的电脑上。每一位员工都可以对这个设想发表自己的看法和建议。然后我再发一条消息：‘好吧，既然大家都赞成（反对），那我们就干（不干）吧。’如果一半赞成一半反对，我就去咨询专家。”在他的公司里，全体员工都是合作者，而不再是雇员。
管理，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才能回到它的本义。这种管理方式将极大地调动全体员工的积极性，将每一名职工的创造性和整个团队的创造性充分发挥出来。
66.管理与技术的相加不等于管理技术
开发管理技术至关重要，这是管理就是服务的先决条件。
因为，管理的这一内涵尽管是古老理念的新生，但却不为新生人类所接受。特别是对权力有着特别嗜好的人，对层次管理情有独钟的人，都不可能接受这样一种管理方式。尽管这一类人被淘汰只是时间问题，但却是以延缓管理与技术的合成为代价的。管理技术并不是管理与技术的简单相加。
随着技术的进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与通信使得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群体、群体与群体之间的组织形式得到很大的改变，人类的生活和生产已经不再是将人们组织起来的先决条件，人类也已经有手段将人与人之间超越空间的限制加以改变。人类社会将有可能从一个个的单元管理再一次进入新的社会化管理。这种社会化管理更广阔，形式更多样，组合更容易。
今天，在一个单位内，领导者可以足不出门，通过电子设备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全体员工，并将全体员工对自己想法的想法集中起来（如果他想这样做的话），传统的会议制将被淘汰。
今天，只要人们愿意，就可以对西半球的所谓管理权威在大学讲台上或报告厅里提出的最新理论提出不同的看法，也可以对当地的市长提出自己的社区管理意见。在这里，技术赋予了人们一种平等的身份和尊严，能不能享有这种尊严完全取决于自己而不再取决于别人。远古时代的平面管理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平等的基础得以再现了。
67.平面管理
充分利用现代管理技术，是管理成为服务的另一必要条件。这种充分利用，只有建立在健全的法律和高技术基础之上，才可以支撑平面管理的正常运转。
平面管理首先是无界限的管理，是开放式的管理。这种“无界限”的范围无疑是随着技术的发展而逐步扩大的。人类目前的技术还不能改变人与人之间的时间限制。也许有一天我们的技术会达到将时间进行压缩和释放，人类可以自由地发挥每一个成员的作用，大家都在一个平面上生活并发展着。也许那时，人类就将进入共产主义社会，或者称之为“大同社会”也无不可。所以，高技术的发展是平面管理不断进步的先决条件。
平面管理的第二个先决条件是完善的社会法律体系。没有社会共同遵循的法律保证，任何平面管理都是理想化的产物。至多，我们看到的只能是在层次管理基础上的某些局部的平面管理。平面管理强调的是每个人独立的地位，充分利用就是要充分尊重独立人格。我们的某些管理方式必须适应这一要求而改变。过去在层次管理中，在制定全部的管理规则时，无论我们怎么强调以人为本，我们都很少考虑个人的位置，而是以某一类人的行为准则作为我们制定管理规则的依据。即使是一些发达的国家，目前也处在由层次管理向平面管理过渡的时期，社会管理与企业管理也依然保留着很多等级制下的层次管理内涵。个人服从集体不是因为法律和个人素质决定的自觉行为，而是靠对个人生活条件的威胁来完成。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国家与发达国家在管理学的探索上正处在同一个层面上，只不过从整体水平上来说，他们要比我们先行了几步。
管理就是领导者对部属的服务，就是平面管理的全部内涵。结论虽然简单，内容却是对传统的管理提出了最严峻的挑战。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这个挑战，甚至有人连谈这个话题都觉得讨厌。
因为，在平面管理下，没有权威，特别是由权力而产生的权威。
因为，在平面管理下，没有尊卑，特别是由权力和金钱而引发的尊与卑。
因为，在平面管理下，没有先后，连年龄和其他自然条件形成的先后在这里也不再重要。
于是，管理的任务就是，在确保每个人的创造性得到发挥的同时，把人的创造力组合起来。
关于在现实管理中出现的新内容，关于新内容的管理模式，我们只能谈这么多了。详细地加以研究和论述是写另一本书的事。本书讨论的是现实管理问题，前面已经说过，当今社会存在着三种管理的组织形式，层次管理并没有完成历史使命，还将继续存在下去。时间的长短，取决于经济的繁荣、高新技术的发展和普及，以及全民素质的提高。然而这并不否定，在社会管理与企业管理中，至少在相当的范围内可以实行平面管理。
层次管理只是社会管理方式的一种，因为它扼杀着创造性，导致组织与社会的畸形发展。可怕的是，管理者并不总是能及时发现它的危害，常常是发现了，企业已经完了。更要命的是，它并不像癌症那样可怕，而是像罂粟，于诱人的艳丽之下，总是在麻醉中置人于死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