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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马歇尔计划的宣传

美国在西欧存在着巨大的经济利益。从全世界军事与工业潜力来看,西欧是世界最重要的地区之一;美国国内经济维持繁荣离不开西欧经济的复兴和繁荣;美国要遏制苏联,首先必须保住西欧这块资本主义阵地;如果西欧由于经济困难导致政治动荡或发生革命,最终落入苏联的势力范围,对美国来说不堪设想。

正如前面所提到的,中情局的秘密文件指出,在西欧,对美国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几个国家包括英国、意大利、法国和德国。由于英国和美国的政治文化体系一脉相承,因此美国在英国并没有遇到许多困难。但是法国和意大利却给美国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在美国外交人员看来,法国是“生病的、饥饿的、得意的”,甚至是“神经质的”,而意大利是“无政府主义的”。对于美国的霸权,“好争论的”法国经常表现出不服和挑战,而“灵活的”意大利则表现出顺服。1946年意大利大选中共产党险些取胜使美国意识到了这个资本主义链条上最薄弱的环节的脆弱,美国认为,在几十年的独裁统治之后,意大利人对民主已经陌生了,美国要承担起其传统的“使命”,担当“教育者”的角色,教给意大利人什么是民主。

意大利在地理上位于欧洲南部,北连欧洲大陆,东临亚得里亚海,西濒利古里亚海和第勒尼安海,南接奥尼亚海。意大利西同法国接壤,北与瑞士、奥地利相连,东同南斯拉夫毗邻。东邻的阿尔巴尼亚、南部的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利比亚和马耳他等北非诸国均与意大利隔海相望。另外,意大利直接继承了希腊 - 罗马文化,是西方文明大国,而位于意大利首都罗马西北高地上的城国梵蒂冈更是世界天主教文化的中心。因此,一旦意大利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崩溃,将会严重威胁到美国在其他地区的利益。

法国处于西欧地缘政治的心脏地带,经济虚弱,又面临共产主义的威胁,一旦法国有失,必将在欧洲引起连锁反应,后果不堪设想。战后,法国政坛的四种势力分别是:左派—法国共产党,右派—戴高乐主义者,中左派——社会党和基督教民主党,中右派——激进党和独立党。由于法国在西欧的地缘政治优势,美国希望法国拥有稳定而温和的政府,最好是中右翼势力组成的政府,整个政府必须是亲西方的、亲美的,不受共产党人或戴高乐主义者所控制,可以使美国对法国政治进行直接或间接的干预,从而将法国拉入以美国为首的资本主义轨道。但是,法国共产党强大的势力让美国人日益感到不安。战后初期的经济困难加重了民众对于政府的不满和反抗情绪,1947年春天,罢工浪潮和工人运动此起彼伏,饥饿的人们甚至到了只要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接受什么样的制度都行的地步。与此同时,法国共产党在民众中的影响不断扩大,威信日益提高,在初次大选中法共获得将近1/3的选票,成为议会中第一大党,并且在工会中也占据关键位置。美国的“产联”和“劳联”等工会组织一直不断地引诱和拉拢法国非共产党工会领导人,并且在法国发起了强大的反共宣传攻势,制造了轰动的“克拉夫琴科案”,对“自由巴黎”资助反共和平运动以及一系列的隐蔽行动。

此外,法国和意大利在战争中惨败,这一方面使法国和意大利国内产生了对于美国和英国大国政治的尊重,另一方面又对美英有一种憎恨,它们强烈要求美英像对待其他大国一样平等地对待它们。法国担心其国际地位会降到与意大利一样的程度,而意大利又希望自己能赶上法国的地位,因此这两个国家都不遗余力地宣扬它们过去的辉煌,以弥补其国际地位的不足。与此同时,这两个国家中表现出来的反美主义也有其国家传统:虔诚的天主教徒们担心美国的物质主义的污染,一些工业部门仍坚持旧的生产和管理方式,以对抗美国的现代文化和消费主义,而且,一些工业部门与共产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此外,这两个国家中虚弱的议会体制、政府的不稳定性,以及强大的共产党势力都对美国的利益造成了威胁。保证法国和意大利有亲美的稳定的政府,保证盟国的顺服和对美国的依赖,使其不至于倒向苏联,而且西欧盟国们有自己的力量和凝聚力,这对于美国在大西洋两边的战略和经济利益息息相关。对于美国来说,第一步,也是非常关键的一步就是复兴西欧的经济。

随着西欧形势的发展,杜鲁门政府的决策者们对共产党在意大利、法国和奥地利等国在政治上取得的成功感到忧虑,遂寄希望于经济复兴将会削弱左派的号召力,减少欧洲人民在战后的困顿中诉诸马克思主义手段的危险性。1947年美国开始评估欧洲国家二战后的恢复情况,认为在经过二战后,欧洲国家实力削弱,又受到了政治分裂和经济崩溃的威胁,不能够有效地阻止共产主义的侵略和颠覆,因此,经济繁荣、民众的精神面貌,以及国家的防务能力是息息相关的。经济虚弱的国家不仅仅会对未来失去信心,更会对自己失去信心,这会导致西欧国家无力应对苏联的威胁,相反,经济上繁荣的国家,民众会产生自信,而且也会有意愿去保护自己不受内在或外来敌人的威胁。美国于1947年6月抛出了“马歇尔计划”,又称“欧洲经济复兴计划”,并于1948年正式实施,1952年6月结束。该计划对战后欧洲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在欧洲复兴计划中,美国的目的是用美国的经济商品和政治决心会激励欧洲人,使他们有信心将自己从共产主义的威胁中拯救出来。热衷马歇尔计划的人宣称,这个经济计划不仅仅为应付迫在眉睫的危机提供援助,它也要将美国人在罗斯福新政中创建的田纳西河流管理局和农村电气化管理局之类的制度带到欧洲。它还要恢复繁荣、重建工业、驱动欧洲各国经济向前发展直至它们再次实现自立。当它们不再依靠美国时,它们就会重新成为美国重要的贸易伙伴。此外,马歇尔计划的一个重要的政治意图就是通过复兴西欧的经济,削弱包括法共在内的西欧各国共产党势力,限制苏联在该地区的潜在力量的增长,将西欧国家拉进以美国为首的自由经济轨道,确保西欧处在美国的绝对控制之下。

在马歇尔计划还未在美国国会通过以前,苏联就在西欧展开了针对马歇尔计划的宣传,宣传马歇尔计划的援助对受援国是一种威胁,并且寻求破坏西欧国家对马歇尔计划的支持。因此为了使西欧接受马歇尔计划,美国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1947年12月,国家安全委员会专门拨款在意大利进行隐蔽活动,以保证意大利大选中共产党不会获胜。国务院邀请了一些企业代表参与一个“欧洲友好计划”,在西欧对抗苏联的宣传。在1948年初,针对西欧的不安形势,美国国务院和一些企业联合,发起了一场针对西欧的“海外信息活动”,目的是通过在西欧的商业广告来促进西欧民众对美国外交政策的支持。在针对西欧的宣传中,马歇尔计划的动机被描述为和平和繁荣,美国警告西欧民众,共产主义威胁了他们的经济状况。为了避免一些西欧民众对美国的财富感到反感,美国在宣传中强调美国无意将自己的体制强加给他国人民,马歇尔计划将会帮助西欧促进个人的自由和国家的自由。美国认为自由、繁荣和自由企业制度是不可分割的,这些将会保护大多数欧洲民众的利益,使他们认识到政治自由基于经济基础。这些宣传否认美国国内存在严格的阶级划分,宣称美国的阶级结构非常灵活,完全基于个人的职业兴趣和经济状况。而且,美国外交政策带有经济取向,目的是寻求和平和世界繁荣,而且可以削弱“警察国家”对自由的威胁。在美国的国内制度和生活方式下,美国人紧密地团结在一起,而且正因为美国人如此热爱自己的自由,以至于他们提出马歇尔计划来帮助欧洲人保卫他们的自由。美国的工会和教会领导人也积极采取行动,在政府财政支持下,采取多种措施力图影响西欧民众的观点。例如出钱支持反共党派、购买印刷报刊用的纸张、散发宣传单等等,以便说服西欧民众接受马歇尔计划。美国的工会还利用政府的资金通过种种渠道支持意大利、联邦德国和法国的左翼工会。

此外,美国还必须促进国内民众支持马歇尔计划,因此在国内也进行了许多宣传。宣传中声称,美国如果帮助其他国家免于专政,就可以通过与欧洲大陆做生意而保护美国的经济体制,从而保护美国的自由和经济。宣传中警告道,如果美国在针对苏联的宣传战中失败,就会影响到美国国内经济。

在杜鲁门签署欧洲复兴计划后不久,苏联加强了反面宣传。苏联宣称马歇尔计划表现的是美国的经济资本主义、目的是要将西欧变成反苏的政治和经济阵营。此外,西欧各国民众对马歇尔计划也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反感和抵制,因此美国的宣传在马歇尔计划执行期间一直进行着。

战后,人们被长久压抑的消费需求要求得到释放,因此马歇尔计划抓住时机,提出“大规模生产为了大众消费”的口号,以迎合西欧的这种消费心理,并且使这种观念深入人心。马歇尔计划的宣传引导了消费与民主观念的革命。在意大利,马歇尔计划的宣传唤起了社会精英和民众们意识到经济繁荣和民主之间的关系。

马歇尔计划在巴黎总部的一位主任写道:“欧洲工人们最想要的就是他们的国家经济繁荣,有足够的收入去享受更好的生活、新衣服、野餐、电影、不太拥挤的房屋,年老时可以退休等等。”因此,马歇尔计划作出的承诺是超越反共产主义,超越生产和贸易的数字,甚至超越欧洲合作的新时代的前景,这也是媒体宣传向欧洲各国所许诺的任务。但是在意大利的每一个地区,都有对马歇尔计划的反对之声。马歇尔计划在意大利并没有像在奥地利和联邦德国那样受到欢迎。

经过20年的法西斯宣传,紧接着是纳粹—法西斯和二战中盟国的宣传,然后又是1948年大选中双方的宣传机器在各自的超级大国的支持下进行的激烈的意识形态对抗宣传。很自然,普通民众对于来自新的团体的信息轰炸已经不感兴趣了。在短短五年之内,要将民众的心理模式从“相信、服从、战斗”转变为“繁荣意味着民主”是不可能的。

其次,意大利共产党在苏联的支持下进行了许多反对马歇尔计划的活动。由于选举失败,意大利共产党被挤出政府后面临许多压力。在共产党和工人党情报局成立时制定的路线是拥护苏联路线,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反对欧洲复兴计划。在波兰召开的共产党工人情报局会议上,法国和意大利的共产党受到严厉指责,苏联指责他们过于相信传统政治的重要性,没有在国内形成联合阵线。这意味着意大利共产党既不愿意也无法利用议会机制组织有效的行动来抵制马歇尔计划。因此对于马歇尔计划的抵制主要是在议会之外进行的,在街道上、在工厂里、在联合阵线的组织里以及由意大利共产党控制的媒体中进行宣传。但是意大利共产党还得优先考虑其他事情。经过多年的艰苦磨难,意大利的政权已经转向他们,所以对于意大利共产党的领导层来说,要求对马歇尔计划采取大规模行动的压力来自底层,来自其将近250万党员。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欧洲复兴计划提供的条件令意大利共产党有点尴尬。马歇尔计划许诺要提供大规模援助,使经济复兴,使意大利长期处于繁荣的国际社会中,而苏联却没有提供这些。而且苏联拒绝签署1946年的和平公约,拒绝帮助意大利加入联合国以及1947年的选举已经表明苏联并不在乎意大利和意大利共产党。在这种情况下,意大利共产党很难令人信服地指责整个欧洲复兴计划的目的是美国要控制欧洲、使冷战升级、要把意大利的经济并入美国的经济体系,供贪婪的美国公司和华尔街驱使。意大利共产党不得不进行防守,而且其宣传战略就体现了这一点。在意大利共产党控制的媒体、会议以及示威游行中都无穷无尽地指责马歇尔计划。但很显然,这是一个必败之仗。针对共产党的指责,马歇尔计划采取的措施是不仅给意大利运来了商品,而且还采用了大量前所未有的手段对欧洲复兴计划的受益者进行宣传教育。意大利共产党从1948年的选举中意识到了大众媒体的重要性,但是却无法应对来自苏联和欧洲复兴计划的双重攻势。

在意大利政府内部也有对马歇尔计划的不满之声。意大利的民族主义者试图“为了我们损失掉的军事主权而保卫我们的经济主权”。在被迫放弃中立主义之后,戴盖斯普利政府抓住欧洲一体化的机遇来挽救意大利的经济衰退,工业家们也抵制马歇尔计划。意大利主要的工业家们组成了一个协会反对马歇尔计划。这个协会指责马歇尔计划的执行者们根本就不懂他们在做什么。首先,与美国的宪法不同,意大利的宪法并没有建立在一个坚实的历史遗产之上,相反,罗马法被认为是合法抢劫的一种形式;欧洲复兴计划所要求的经济计划有投资、国内生产总值、进口等等目标,这只能损害意大利的经济,而且无论如何,没有这些措施,意大利的经济也已经从战争的破坏中恢复过来了。此外这个协会还明确反对大规模工业和城市化的发展,对高生产率和高工资持怀疑态度。因为他们认为“不论人造纤维多便宜,意大利的女性们总是喜欢穿着用天然的材质在家里制作的衣物;罐头食品也许价格很便宜,但是意大利传统的烹调方式却是人们所钟爱的;而且小规模的公司和传统的工艺在未来将会非常重要,提高生产率的观点则忽视了美国和意大利之间最基本的差别:在美国,资金丰富,劳动力昂贵,但是在意大利情形则正好相反”。

罗马教廷也反对马歇尔计划。梵蒂冈认为,好战的共产主义才是最大的敌人,并且在1948年的选举中大力反对共产党,但是梵蒂冈却并不欢迎美国,他们怀疑美国的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怀疑美国的消费文化。像20世纪30年代许多保守的思想家一样,教皇看到的是苏联的共产主义和美国主义之间共同的缺陷:过度的物质输出、技术进步和消费,以及以经济来定义的生活标准。而且只有在美国,个人主义和世俗化才得到了如此公开的宣扬和鼓励,也只有在美国放荡的行为才能被商业化,无神论才能够得到如此公开的炫耀。

此外,意大利的保守党并不愿意使用武力来压制共产党。他们没有试图提供大众消费和大规模生产,相反,他们进一步削弱了本来就衰弱不堪的市场,鼓励失业者移民。此外,马歇尔计划还面临其他的障碍,例如高额的利息率,以及恶意逃债等等。马歇尔计划的一位执行者则更加坦率:“(欧洲人)认为美国的货架上堆满了货物,商店里商品琳琅满目,是由高生产率和高工资引起的,只要为此努力,他们也能超过美国的繁荣”。因此,对于西欧国家,马歇尔计划就不仅仅是贷款、赠款、投资、生产等抽象的数字运算了。它不仅仅是美国在冷战中对抗共产主义的一个武器。既然马歇尔计划的目的是尽可能地接近它所要造福的社会大众,因此美国面临的挑战就是要引导民众的态度、心理及期待,使其趋向于美国所理解的更广义的更高度的繁荣。

因此在意大利,关键问题不是击败共产党,相反,问题是这个国家能不能发展自己的、可靠的、切实可行的资本主义。真正的资本主义思想不惧怕风险,而且狂热地赞同个人的积极性,但是这在意大利是不存在的,就像共产主义者在华尔街上不存在一样。在意大利,市场被平行地分开,巨大的鸿沟隔开了奢侈阶层和工人农民阶层,而且意大利的工业家们对于使自己的产品适应大众市场从来不感兴趣,结果导致其工厂规模小而生产成本高。因此马歇尔计划对意大利最大的贡献就在于,它用广告说服低收入的消费者,使他们感到有必要购买他们从来没有买过的东西,然后以他们能够接受的价格将这个商品卖给他们。

针对这种状况,马歇尔计划提出了一个宣传口号:“你们也可以像我们一样”(You Can Be Like Us),这句口号一直伴随着马歇尔计划,而电影则是其所倚重的交流媒介。随着马歇尔计划来到西欧的是美国式的生活方式,尤其是美国纪录片里展现出的美国工人驾着自己的汽车去上班的场景,这在1949年的西欧是不可能想象的。实际上,欧洲观众总是接受美国提供的东西,只要这个东西符合他们的需求。而且,电影就是进行这种传播的最有效的方式。根据一位匿名的意大利人给美国情报组织提供的一份报告,在1953年6月意大利选举之后,95%的欧洲人,不论是美国的敌人还是美国的朋友,都根据他们从电影中看到的东西来判断美国社会。“在加强欧洲对于美国的生活标准和美国的技术的羡慕中,电影是最有效的工具。毫无疑问,电影使美国的宣传如此成功以至于让欧洲人想起了以往的对‘美国天堂’的梦想”。

面对欧洲复兴计划的挑战,意大利最大的工会——意大利总工会(CGIL)提出了“就业计划”,即一系列与政府的就业和住房计划平行的举措,并且呼吁进行国有化。意大利总工会的领导人还公开提到罗斯福新政的模式,但美国劳工联合会的冷战斗士们对此并不感兴趣。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意大利总工会的计划一直都未启动。于是左派工会的力量被削弱了。但是无论如何,在马歇尔计划的宣传中,争取工人和农民阶层的心灵和思想的活动一直都备受重视。根据民意调查,欧洲复兴计划的战略家们认为:“大部分欧洲人目前关注的是安全,即工作、健康和老年福利。当人的生命开始的时候,就期待着生命有所保障,生活会越来越好。” 因此欧洲复兴计划很重视平衡工会中各派的力量、结构和对马歇尔计划的态度。美国工会直接资助了大量的公开或隐蔽的活动,分裂共产党控制的工会,支持共产党工会中持不同意见的派别,资助非共产党工会,并且在以前不存在非共产党工会的地方组织起这样的工会,但是其宣传中却称此举目的是要给工人提供就业机会,复兴工业,促进经济发展,激发工人和工会的活动。

1949年北约成立之后左派发起了和平运动,1948年到1951年间意大利全国出现了巨大的战争恐慌,各派都利用这种恐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左派阵营更加严厉地指责北约和马歇尔计划,认为这是帝国主义的一个巨大阴谋,认为军事同盟只是将意大利拖入美国的战争的一种手段。朝鲜战争爆发后,欧洲进行了总动员,这更加证实了人们的恐慌,引起了民众的反战情绪。苏联利用这个机会,和意大利共产党动员各种组织,指责西方重新武装西德。这一时期的民意调查显示不仅仅是意大利的左派,国内各个阶层都在担心美国的意图,担心意大利会成为东西方冷战中的牺牲品。

面对这些挑战,欧洲复兴计划在意大利的宣传政策的一个原则就是避免与共产党的宣传针锋相对。根据1949年的一份文件:“当共产党说马歇尔计划是战争的计划时,马歇尔计划执行委员会从来不否认它不是,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在成千上万个居民社区,采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来宣传一个口号:‘欧洲复兴计划意味着和平与工作’。”

美国对朝鲜战争的反应使这个宣传大打折扣,但是马歇尔计划的执行者们很快便作出决定:在要求增加防务和欧洲复兴计划的目标之间并没有冲突,只是需要调整现存的政策来适应新的需求。随着“共同防务”的概念开始产生,相应的宣传政策也出台了。美国在马歇尔计划参与国中的宣传花费每年多达600万美元,仅在意大利每年就高达100万美元。

意大利的左派征集了600万签名向政府请愿,要求政府不加入北约,想在东西方阵营之间寻找一条中间道路。但是意大利的防务开支比其他国家的防务开支少得多,意大利不得不依靠北约。与此同时,“共同安全”概念的提出和北约的建立逐步使针对马歇尔计划的宣传停了下来。从此之后,美国将重点放在了建立精英团体之上,目的是组织所有成员国志趣相投的社会精英组成团体来传播西方的理想,这些社会精英将西方的理想带到欧洲各国,这将是培养“大西洋主义”和欧美共同价值观的最有效的方式。

当涉及重新武装意大利时,美国的宣传更是不遗余力。美国组织了许多新的卡车队在意大利全国宣传北约,这些宣传提供了两种彩色的以及两种黑白色的文件,说明如何重新武装意大利的军队,包括新的机动部队,重新编制的海军和空军等等。与此同时,还用12个纪录片宣传同样的内容,而且还包括关于各个军种的特殊节目。除此而外,还制作了许多电影来进行宣传,包括《一只船的诞生》,《那不勒斯的另一张脸》等等。

在意大利进行的宣传只是马歇尔计划的庞大宣传机器所做的一部分工作,在西欧其他国家,马歇尔计划也进行了不遗余力的宣传活动。伴随着马歇尔计划,美国开始在欧洲宣传美国的生产方式,认为要将政治问题转化为产量问题,通过提高产量而使经济增长,从而化解阶级矛盾,这就意味着雇主和员工们在对非意识形态的技术效率的追求中摒弃阶级关系,成为伙伴。

在英国最先成立了英美生产率委员会(AAPC),其最初的工作重点是分享技术,提高生产效率。在朝鲜战争爆发后随着欧洲的重新武装,欧洲各国普遍开始重视生产率。在马歇尔计划内部成立了一个技术援助部门(PTAD),其预算从1949年的400万美元增加到1952年的4300万美元。美国将自己看做知识的源泉,认为自己将会是“真理”的传播者。到了1954年,来到欧洲的美国专家人数达到了900人。在此期间,大批欧洲工人和经理们也远赴美国进行考察研究,从1954年到1957年,人数达到了7000人。

事实上,美国开展此生产率项目有三个目的:其一,为欧洲培训技术工人;其二,提高欧洲科学管理的水平;其三,意识形态的考虑,每年大批的欧洲经理和工人们来到美国,可以使他们意识到由消费主义、大规模生产和科学管理驱使的自由竞争的美国模式的优点。对于美国来说,这种生产率项目要赋予经济生活新的意识:要使欧洲人抛弃传统的价值观,使他们确信市场经济、竞争和不断变化的优点。美国意识到欧洲的工会组织一直坚持社会主义思想,马歇尔计划战略是随着生产率的提高和工资的增加,“工会将会看到其最好的未来是私人资本主义和自由竞争的经济体制”。

随着英美生产率委员会的成立,从1951年6月份开始,根据共同安全法案的要求,每一个马歇尔计划受援国都必须成立全国生产率中心,美国拨出1亿美元在欧洲培养美国的自由企业观念。这些中心与美国援助机构合作,组织管理人员、工人和技术人员去美国参观学习,印发有关生产率的资料,提供培训和教育项目。

在英国,英美生产率委员会很快便被改造成英国生产率委员会,该委员会进行了一系列活动,包括生产率咨询服务、交流工人与管理人员、帮助小企业更新设备等等。但是美国对英国劳工联合会的工作不满,认为它没有全力散播美国在工业和提高生产率方面的成就。马歇尔计划的执行者们意识到英国的工会领导人不想在工人面前显得是受到了美国的影响。

尽管在英国建立了生产率中心,但是在其他欧洲国家却很难建立起有效的生产率中心,因为政府对此不太热心,工厂主们对这个新事物也很谨慎,他们担心这个生产率项目会增强工会要求共同决策的砝码。法国的工厂主们对于美国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新东西尤其难以接受。意大利对此项目也没有什么兴趣。全国生产率委员会作为首相办公室的一部分,根本没有活力,在现实中只是起一点咨询作用,因为从一开始,工厂主们就认为建立这个机构是不必要的。在主要国家中,联邦德国最后一个建立此机构。但是联邦德国的工会认为共同决策的扩展是提高工作效率的更好的方式,但是却担心美国式的生产率会增加失业率,因为其向铁路部门建议的一项最初的计划会导致5万人失业。由于这些原因,联邦德国工会在最初的几年中对此项目反应冷淡,直到1953年全国生产率委员会还没有真正启动。

在英、法、意、联邦德国、比利时、奥地利等国家中,工会抱怨在全国生产率委员会中的表决权很小,抱怨生产率项目太复杂。在联邦德国,工会组织抱怨在九个席位中只给他们分配两个席位,根本就不是共同决策。在意大利,全国生产率中心的工会代表的人数逐渐被商人和生产率“专家”们超过了,这反映出对工人的利益忽视。在法国即使是非共产党工会也被拒之门外,只允许它们通过全国生产率中心的一个附属机构向去美国进行参观学习提出建议。法国工会后来在美国资助下成立了一个研究中心来研究提高生产率的问题。但是即使在这个中心内部,对于对美国持什么样的态度也有不同的看法。不到两年,工人力量就与这个中心决裂了。

驻法国的马歇尔计划工会部门的负责人看到生产率项目这些早期阶段的状况,警告其上司:“我个人认为分歧……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们在怀疑这个项目是否有任何意义。”驻联邦德国的负责人也认为“我建议……应该收回这些钱,放弃这个激进的综合的生产率项目”。

欧洲的工会很关心全国生产率中心的项目,因为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工人们必须更加辛苦的工作。但是如果要工会以国家利益为重服从这些项目的话,就意味着这些项目必须经过工会的同意。尽管欧洲人还在怀疑,马歇尔计划的工会部门的官员们意识到马歇尔计划并没有使工人直接受益,生活水平没有提高,失业率也没有减少。在法国和意大利,由共产党领导的工会尤其反对马歇尔计划,而且是进行政治动员的工具。其他脱离了共产党的小工会势力较弱,在进行政治动员时无法与共产党控制的工会相比。而与此同时,随着生产率增加,工人们被剥削利用。但是美国的一些工会人员认为,如果能够鼓励法国的非共产党工会与工业和企业就生产项目进行协商的话就可以提高这些工会的地位,得到工人更多的支持,也可以因此增加工会的成员数目。这样共产主义就会被击败。因此,美国工会人员的目的是要在欧洲组织一种激进的工会主义,能够有效地保护工人的利益,关注自由企业。这样的话共产党领导的工会就只能呼吁进行阶级斗争,而这些非共产党的激进工会则会为本工会成员取得利益。这不是寻求建立非政治性的工会运动,因为欧洲的政治和工会主义之间的关系太强烈了,因此要使工人们在工厂中获得更多的利益,这样便不至于过分依赖政治动员。

这个想法得到了马歇尔计划的赞成。1951年,马歇尔计划要求建立“试点工厂”作为提供援助的重要条件。建立一些特殊的工厂或企业,使其从美国的投资和技术援助中受惠。对于美国人来说,这是试图通过挑战传统的束缚市场因素自由流通的思想来改变欧洲的文化,鼓励持异议的工厂放弃原来的习惯以探索新的方式。如果他们受到了其他工厂主的排斥,美国就会插手以保证他们在市场和供应方面不会处于劣势。但是要瓦解欧洲工厂主们的一体感却很难。比如法国所有的男装生产厂家都提出要做“试点工厂”,而不是相互竞争。

试点工厂计划的重点在法国和意大利。马歇尔计划执行人员的目的是要使这些试点工厂和非共产党工会一起从生产率的提高中受益,但是却引起了冲突。商业利益要比工会更加具有影响力,法国和意大利的这些工会太软弱,无法和工厂主们竞争由于提高生产率而获得的利益,因此美国的意图被极大地削弱了。尽管如此,美国人还是坚持搞试点工厂,希望最终会有好结果。

从1953年开始,由于援助项目欧洲化了,美国人在欧洲的出现减少了。在1955年,对援助进行的行政管理被转移给欧洲的生产率机构。但是主要还是由美国资助,仍有许多美国技术人员为此工作。美国仍然被视为先进管理经验的圣地,每年仍有许多欧洲人穿越大西洋去美国参观学习,许多人还在哈佛或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商业管理课程,许多美国大学的专家仍然在欧洲生产管理率机构中起着重要作用。欧洲生产率机构的精神支持仍然在美国。

美国在欧洲的政策由此可见一斑。到了20世纪50年代末,由于美国的援助以及国家经济的一体化,西欧的工业已经大部分恢复了。针对工会的生产率项目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很难判断,但是美国进行的大量宣传却意味着西欧现在已经接受了提高生产率这个观念是一件好事。

尽管美国在欧洲的生产率项目主要是由工业组织代表大会进行的,但是美国工会联盟却是美国在欧洲的工会活动的主体。在如何对抗共产主义上,这两个组织有所不同。美国工会联盟对于生产率项目是否能够成功持怀疑态度,其一直持强硬的反共态度,而工业组织代表大会第一代领导组织里面却包括共产党人。工业组织代表大会认为经济和社会需求为共产主义打开了方便之门,因此拒绝它就意味着创造健康的经济、进步的社会政策和社会经济制度,在这种社会经济制度中工会起着不可分割的作用。正如工业组织代表大会的主席华尔特·路德(Walter Reuther )所说,“现在正在进行一种革命……饥饿的工人们要填饱肚子……这并不是共产主义引起的,共产主义正在和饥饿作斗争……共产主义宁愿让人们用自由来换取面包……在我们正在建立的这个世界里,人们将既会得到自由,又会得到面包。”而生产率项目正好适应这种框架。

但是对于美国工会联盟来说,这却是一个头脑简单的想法,他们将之称为“肚皮共产主义”。他们认为工人对自由比对面包更感兴趣,共产主义很危险,并不会受到经济困难的限制。因此应该毫不妥协地从各个方面挑战共产主义,包括经济、政治、军事和文化手段等。与美国工会联盟立场不同的人受到了怀疑,持中立主义的人也不被容忍:每个组织必须选择站在哪一边,不能有任何与共产主义和平共处的想法,即使斯大林死后美国提出了“新面貌”战略。

美国工会联盟的这种思想反映了一部分工会领导人的想法,这些人组成联邦自由工会委员会,致力于在全世界工会活动中抵制共产主义,支持反共组织,瓦解共产党领导的罢工,为反共出版物提供资金,为芬兰的反共工会提供支持,引诱持不同意见的法国和意大利共产党员,支持文化自有代表大会,等等。

1951年,随着生产率项目进入新的阶段,工会组织代表大会决定永久驻留在欧洲,其提出马歇尔计划的援助至今为止对于受援国的劳动阶级没有直接的好处,因此有必要由美国工会代表现场监督。工会组织代表大会认为这样会增强欧洲的非共产党工会的活动,其认为在美国工会联盟的政策影响下,法国和意大利的非共产党工会依赖过于简单、过于消极的反共主义已经到了危险的地步。尽管美国工会联盟挫败了一些共产党的政治罢工,但是其没有使用罢工武器进一步增加经济要求,因此工会组织代表大会想通过生产率项目为欧洲的工会分子争取到利益。

马歇尔计划的目的之一是想通过持续的经济增长来击败共产主义。这两种对待西欧的工会活动的方式反映了20世纪50年代美国外交政策中 “遏制”和“反击”这两种观点。这两种方式都有瑕疵,工会组织代表大会的生产率项目并没有使法国和意大利的反共工会胜过共产主义工会,而美国工会联盟激进的反共活动却通常使它远离它想要接近的盟友。对于欧洲的工会主义者们来说,与工会组织代表大会打交道要比与美国工会联盟打交道舒服许多,因为前者更多的具有社会民主的性质,其与欧洲的工会主义者意识形态类似,欧洲的工会主义者们认为美国工会联盟的激进的反共主义过于强烈,带有麦卡锡主义的性质。但是,最终美国工会联盟的方式的影响却比较持久,随着20世纪50年代末欧洲的经济大部分恢复,许多赞成用生产率项目来反共的工会人士开始认同美国的政策。

在美国的种种努力下,马歇尔计划取得了惊人的成就,到1951年,美国向欧洲的工农业输入了120亿美元,在基础设施、政府制度和熟练劳动力方面,美元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西欧的国民生产总值增长了32%。

杜鲁门和他的谋士们为这些成就深感鼓舞,共产主义仍然是一个严重的威胁,但是杜鲁门宣称美国的努力“为全人类带来新的希望。我们已经击退了绝望情绪和失败主义,我们已经拯救了一些国家,使它们免于失去自由”。

随着马歇尔计划给欧洲注入了巨额资金,西欧各国的经济状况好转。另外随着1948年意大利和法国共产党在大选中失败,共产主义在欧洲的影响也逐渐变小,苏联宣传的影响也在相应地逐渐减少。美国就马歇尔计划进行的心理行动在某种程度上取得了预期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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