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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海岛

连野跟我说他要在下个月去一趟那个海岛。

连野这话跟我说两次了,好像挺重要似的,他说话的语气极为坚定。

两天前的傍晚我俩坐在四马路靠颖河桥的小吃街喝啤酒,下酒菜是炒田螺和盐水花生米。我们要了三回炒田螺,也就是三盘,那个头发染成了黄色的老板娘每次给我们桌上端炒田螺的时候,她都会笑着跟我们推荐椒盐牛眼贝,并说是新鲜的。我就有些拿不住了,想要一盘,人家老板娘是多么微笑的服务啊,何况人家还长着一张俊俏的脸。可连野就是不点头,我们俩坐下时就说好了,由他付账,这样子我就不好说添菜的。十几瓶啤酒下去了,将满天的繁星都喝出来了,桌子上还是这两样下酒菜,而且都是我在听他说,我连插话的空隙都没有。

我就起身走到小吃摊后面不远的河边去撒尿,掏家伙痛快地放尿水时,突然看到旁边的那条马路上有一对男女搂抱着走过去。男的我倒不认识,可女的好像特面熟。我系裤扣的时候就一下子想起来了,是连野的老婆吴子英。当然他们已经离婚半年多了。可我想,也真够快的,才半年多,就又弄上了一个男人,看来这世界上的男人算是没救了,要是几天不粘一回女人的身体,就活不起了似的,真是悲哉呀。

回到酒桌前,连野跟老板娘聊上了,老板娘冲我笑笑就站起身去灶房了。老板娘走过连野身边时,连野还拿手在她的屁股上拧了一下,老板娘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待我坐下后,就见到酒桌上多了盘椒盐牛眼贝,而且还是大盘的。我就笑了,说真有你的。连野拿啤酒瓶子一边给我倒酒一边小了声地说,是黄姐赏的。我说行,就一泡尿的工夫,就搞了一盘菜,而且连人家的姓都摸清了,还真是你的能耐。

连野说你哥们这么多年了不就这点爱好吗?你也不是不知道。

我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后我就跟他说,刚才看到你老婆吴子英了,跟一个挺帅的男人抱着走过去了。

连野说吴子英不是我老婆,想粘我边的话也只能说是我的前妻。

然后他瞪大了红眼珠子问我,她看见你了吗?

我说没有,我在河边撒尿,他们就过去了。

连野说我他妈的也得放放尿水了,啤酒这玩意,喝多了还真是胀得慌。

我趁他去河边时,赶快将老板娘喊过来,说刚才上的那盘牛眼贝多少钱?我给你付了。老板娘笑了笑说,他已经事先给过了。我说多少钱呀?女人就从裤子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钱的钞票,跟我晃了晃没说话。

我吓了一跳,说咋给你这么多啊?

老板娘抿嘴笑了一下,就转身进灶屋拾掇菜去了。

连野回来后,我问他你给老板娘那么多钱干啥?我们吃的这点东西连四十块钱都用不了。连野小了声地说,她让我摸了她的奶。

我一口啤酒没喝进去,差点喷出来。

连野说你不信是不是,我跟她讲好了,喝完酒临走时,她还让我摸一次,而且是当着你的面。

这回我吓了一跳,说你喝多了吧,想什么呢哥们。

连野又将我们俩的杯子倒满酒,点根烟给我说,说点正经的吧。

我接过来抽了一口,觉得烟丝不错,凑在路灯光下看一眼,见果真是中华牌子的,心想这小子竟他妈的抽好烟,挣点钱都用在吃喝嫖赌上了。

连野是我的中学同学,我们俩在一个胡同里长大的,都没考上大学。后来我当了兵,连野经了商。原来不知道他怎么样,我从部队转业回来之后,才知道他发财了,能有百十来万块钱。这在我们生活的这座临河的小城市,那就算是富人了。

刚回来那几年,他倒是蛮能忙事业的,亲自去关里关外的跑药材批发,有两回碰到他,他就站在他开的药店门口,亲自组织手下的店员们卸货,忙得满头是汗。

后来他就变了,可能是钱挣足了的缘故,也就是一年多以前吧。每次应约跟他在一起吃饭,他都要叫一个女人坐在他身边,多是暧昧的样子。有了女人就得有排场,他就会点一桌子的好菜,拦都拦不住。几回下来,什么龙虾鲍鱼鱼翅就都尝过了。还真得感谢我这个老同学,要不然我上哪有这口福呢。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也乖巧,什么式样的都有,比如说文静有修养的,比如说有知识说话讲究的,或者是风骚味十足的,真就令你眼花缭乱。饭后连野就带那些女人去酒店过夜,可以说,或者可能说是一掷千金,挥金如土。

那一阵子我刚从部队上回来,工作还在跑,当小学老师的妻子每月才有几百块钱,我们俩正在为安排工作送礼没有钱发愁,可想了许多天,甚至是跟连野在一起喝了好几顿酒,都没敢想找他帮帮忙。

连野倒完那杯啤酒后说,他其实真想去海岛走走,问我能不能陪他去。

我说目前还不行,家里单位都脱离不开。

连野低了头像在思索什么,好半天才说,如果他有什么事去不了啦,我能不能代他去一下,主要是看看果果。

我没弄明白他说的意思,但我端着杯子想问他的时候,我却张不开口了,因为我看见了他眼里的泪水。

最后,我拽着连野离开那个小吃摊的时候,连野已经喝多了,但是他没有忘了他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摸一下老板娘的奶子。

我满面羞愧地站在灯影下,看连野手抖抖地将老板娘搂在了怀里,他那细长又没有血色的手,慢慢地伸进女人的衬衫里,然后又抽出来,在女人染黄了的长头发上,抚摸了一下,才随我走上了马路。

从部队转业到地方,谁都想找一个称心一点的工作,我也不例外。

刚回来那几天,媳妇将女儿送到岳母家去了,五十多平方米的平房虽小了点,却充满了无比的温馨。

那些日子在家里闲着,就拿扫帚扫院子,给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桃树剪枝浇水。时值春天,风都是无比柔和的,像细密的柳丝一样,拂着我的脸。

坐在院子里等媳妇下班回来,她会买好多菜,都是我喜欢吃的。就使我想到在部队那些个日子,下基层工作的时候吃在江边吃在兵点,在机关就吃食堂,还真就没有媳妇做的饭菜好吃呢。我这么说可不是忘本,一回来就把部队忘了,其实是吃个新鲜而已。你想想坐在对面的是自己日思夜想了多少年的女人啊,吃什么能会不香呢?

可家里的活总会是要做完的,闲下来的时间就有些坐卧不宁了。会捧一本书胡乱地翻几页,会将大门挂上锁头,跑到街口的电话亭子里花几角钱给想到了的哨所打个电话,问问平安。这样的日子可真难熬啊,但政府是要几个月,甚至是一年多才能给这些个转业的军官安排工作的。

在家里闲着的时候,连野来过两回。

头一回是领了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女人,脸上的胭脂擦得挺厚的,见了人就笑,可那笑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勉强挤出来的。

连野说家里有吃的吗?我将冰箱打开让他看,除了肉之外就是一些剩菜了。连野就皱了眉头说,这能弄几个菜呀,走吧,还是去街上的馆子吃吧。我没跟他去,找个借口推掉了。因为早上媳妇临走时说接女儿回来,她要包饺子。

再一回连野来时,手里就提了几个纸包包,并非是来喝酒的,因为他来时已经是红光满面了。坐下聊会儿天,身上的呼机一响就得跳起来走人。连野走后媳妇回来,打开那些个纸包包就发现里面都是熏酱好了的熟食。我们两口子也就改善伙食了。

在没有安排具体的工作之前,我就闲在家里,有时候读报纸,或者写点东西,连野就时不时地来家里找我。有一回他开车将我带到一个新开的餐馆里,又用电话招来了两个年轻的女人,叫其中挺漂亮的那个女人坐我身边陪我。我也就没推辞,你想想人都叫来了,你再假惺惺的推辞,那不是明摆着拿人家不当回事吗?你再想想,漂亮女人是什么,漂亮女人有时候就跟钞票一样的起作用,能办成事。再者说了,我在边防当了十多年的兵,跟对面国家会晤的时候,有时身边就坐一个外国女军人呢,喝起酒来比咱们男人都豪爽,难道还怕连野带来的女人不成?

那次我们四个人喝了三瓶白酒,两个女人都醉得一塌糊涂,连野也摇摇晃晃的。非得拽我们三个人去歌厅唱歌,我硬坚持着将那两个女人送到一辆出租车上,付了车费,打发她们走了,才又打车送连野回家。那两个女人临走时还从车窗里伸出手来,拽着我说你是个好男人。

说实话,她们比我媳妇年轻,姿色也好,但她们怎么能跟我媳妇比呢?我在边疆当了那么多年兵,媳妇她跟女儿在家吃了多少苦啊。

回家后,我躺了一会儿,就去街上的小酒馆,买了好几个菜,等媳妇她们娘俩回来吃。

后来安排工作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去了市里一家大一点的餐馆,美美地吃了一顿。

连野的老婆吴子英我是熟悉的,虽说是三十六七岁了,但模样却没怎么变,还是清清爽爽的。说话依旧是我第一次回来探家时那么快言快语。跟她相遇纯属巧合,我利用午休的时间去单位附近的邮局发信件,就碰到了吴子英。两个人站在邮局门外说了好一阵子话。她竟没提连野一个字,绝对没提。我几次说起连野的事她都拿话给岔过去了。吴子英说,谁都没有你们家亚萍有福,虽说是这几年你当兵时她苦了点,但这不是奔头了吗?你对她那么好都让我们羡慕得不行。我说她有什么福,一个人带孩子就十好几年,我虽说是回来了,可没权没势又没钱的,她还得跟着我受苦呀。吴子英说,钱算得了什么?他连野有钱,还不是醉生梦死的。

吴子英是第一次提了连野的名字,话语里充满了不屑。

临分手时我小心地问她,经常跟他一起走的那个男人是谁?

吴子英的回答让我吃惊,她说,老公呗。

我说你们结婚时咋不告诉我跟你嫂子一声呢?

吴子英说,还没结呢,正是试婚阶段。

我就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回家后跟媳妇说了这事,媳妇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没回来那几年,也有不少人给我提过呢,想让我也试试婚,他们说反正你丈夫也不在家。

我的脑门上就又有了一层冷汗。

吴子英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你少跟连野来往,小心他坑你。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让我来说说果果。

就是连野想去海岛看的那个女人,连野一连两次都跟我说他要去那个海岛,就足以见他迫切的心情。我知道他说的那个海岛,在辽东半岛的西北部靠月牙湾的地方。那是个极其宁静的地方,是从海上冒出来的一个美丽无比的岛屿。连野第一次跟我说果果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露出了少有的神采。他跟我说果果是个好女人。

我笑着说,你说的好女人的范围是什么呀?是长得漂亮,是温柔善良,还是能够陪你上床睡觉。他听我说过之后,竟然没有笑,而是极为认真地说,别开果果的玩笑好么?

所以我只知道那个海岛有一个好女人,就是说他连野认为的好女人果果。我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去?他说最晚也不能超过一个月。我说要我陪你去吗?正好我下个月休假。他摇了摇头。

果果的神秘,有一段时间在我的脑海里转悠着,我就想这个女人是谁呢?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连野是怎么跟那个女人认识的。

那个晚上,我跟连野在四马路靠颖河桥的小吃街喝完酒要分手的时候,他塞给我一个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说是一份相当重要的文件,先保管在我这里。我说既然这么重要,那你就自己保管嘛。连野一脸严肃地说,谁让你是我最好的哥们呢。我笑着说不会是钱吧?我可正缺钱花呢。连野说你一个大军官转业的还能缺钱花。

我按他说的将那个信封放在了写字台的抽屉里,上了锁,既然连野都说重要了,那咱就当重要的东西给人家保管吧。

我刚回来那阵儿,连野在九马路和淮花街分别开了两家药店,规模不大也不算小,光店员就雇了十几个。每日里两个店来回奔跑,还要隔三差五地去外地进货。原本在上水街胡同口他还有一家药店的,规模比这两家要大,连野跟吴子英离婚的时候,他将那家药店送给了吴子英,算是分了一些财产给她。可没两年那家药店就关闭了。我曾问过连野为什么那家药店会关闭,不是一直很挣钱吗?连野说吴子英她不懂药,当初给她时我就建议她兑掉,可她不听,最终还是赔本了。

我话语里有些阴绉绉地说,是不是你从中做了手脚?

连野急得脸红脖子粗地说,我发誓绝不会那么干的,她毕竟跟我睡了那么多年嘛。

我说跟你睡的女人多了,哪一个你真正的动过情?

连野说你还是不了解我呀。

连野跟吴子英离婚后,独自经营着那两家药店,只有他的妹妹帮他管账。他花钱如流水,好像给我的感觉是每天药店进多少账他就要花出去多少似的。我安排工作的时候,他听说我要去的那个单位,有一个管人事的家伙不太同意接收部队回来的人。就跟我说,是不是叫陈大平啊?那个长得又矮又胖的陈处长?我说是呀,你怎么知道呢?他说他跟那个陈大平是哥们,就一句话的事,说完他真就拿起电话给那家伙打了一个过去,连说带笑地说了事之后,又跟我说你等着吧,三两天就能批。果真就是三两天,那个处长签字同意接收了。我找连野喝酒谢他,他说没工夫,事情就撂下了。回家跟我媳妇说,媳妇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一下。

还让我挺服他的是,这小子身上总是有种霸气,就是说话有准,说一不二。

有一回我去他店里找他,赶上他在后院烧药呢。十几个大纸盒子被堆在后院里点着了,火苗熊熊,围观的人都是店里的服务员和一些闻讯而来的顾客。连野扯了嗓子跟围观的人说,这是一批刚进来的价值两万多块钱的西药,由于采购员疏忽大意而掺了假货。

两万多块钱的药就一把火给烧了,连个新闻单位都没请。烧也罢了,但你请新闻单位的人来给你弄个短镜头,不也是广告吗?何况我听说这药还是能用的,就是保质期过了一点。

那个进货的业务员被他骂了一顿,开了当月的工资,被辞退了。

烧药的那个晚上,连野拽我去喝酒,我说不去了,你心情不好会喝醉的。他说烧点药就心情不好了?那还是男人吗?等喝酒的时候我再告诉你点别的,有比烧药还会心情不好的事呢。我说连野你真他妈的扯淡。

俩人就去了一家小酒馆,是吃水爆肚的地方。

喝了几瓶啤酒后,连野说了件事,令我捧腹笑了一回。

连野说有一回他批发药回来,跟朋友吃饭时喝多了酒,没打出租车怕晕车呕吐,就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家走,路过红黄灯胡同的时候,被一个女人叫住了。连野说他醉眼蒙眬的看见那女人长得挺美的,就站住了。连野问她想做什么?那女人笑而不答。连野醉酒神志有些不清,便又继续朝家的方向走。那女人紧赶上来,拉了他的胳膊说,哥你这人咋这么小气呢,话没说完就走,是不是太不讲究了。连野说那我问你想做什么你不吱声。那女人就朝他笑了一下,这笑真就如桃花一般烂漫。连野说女人长得是太好看了,要不然不能笑得那么好看。

那女人随后就说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连野便知道女人是做什么的了,就问她过夜多少钱?女人想了想说,两百块。连野说行,你跟我走吧。那女人就又拉住他的胳膊说,哥求你先付点行不行?连野说哪儿有先付的道理,我又不能黄了你的钱。女人半天才羞红了脸说,她是想先要一点钱给她丈夫,她丈夫急着买火车票回老家。

连野说行到是行,可你丈夫在哪儿呢?我给了你钱你再给他送去,那你他妈的还会回来吗?你是不是以为我喝醉酒了啊?

那女人一摆手,就从旁边的一个墙旮旯里走过来一个矮小又穿得朴素的男人,仰脸朝他笑着。连野这回听明白了,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来,递给女人。

女人接了,又转递给站在她身后的男人,说坐六路车,快点走,能赶上火车的。

那男人接了钱,拿手拉了一下女人的衣襟说,那我走了,说着话还朝连野拱了拱手。

男人走后女人就过来抓住了连野的手,跟他往家里走。到连野住的房子里,女人二话没说就脱光了衣服,然后躺到了床上。连野去卫生间吐了一气,再用冷水冲了头,才回到卧室里。连野抱住女人的时候觉得女人还真是挺漂亮的,两人就要死要活地做了一回。连野觉得这个做鸡的女人挺温和挺体面的,就搂了她心生爱怜地跟她说话。他才知道女人家在百公里以外的一个县城里,刚刚送走的是她的未婚夫,俩人本来都在这城里打工,今天却接到他娘病重的电话,找工头想先支点工钱,工头说活没干完投资方不会付更多的款,他也没办法。

女人手头也没钱,在一家洗头房刚做还不到半个月呢。没办法就想了这招。

连野说你们乡下人真就那么穷吗?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缺钱花的。连野说完就搂住女人说还想要她。女人害羞地说想要就要吧,还问什么。连野就骑住女人,一手抓住她的乳,想再一次进入的时候,女人说想去趟厕所。连野就松开了她,坐起来点根烟。女人光着身子下了地,去卫生间了,女人光身子的背影很好看,使连野体下的冲动立时间就有了反应。女人回来时到她拎的一个布兜里找卫生纸擦私处时,就发现了兜子里的两包药。女人就啊了一声,说坏了。连野说怎么了你?女人说我未婚夫他忘了给他娘拿药了,这可是救命的一味药呢。女人就光身子呆呆地站在了地桌前。连野就问火车是几点的?女人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说,二十三时一刻的,还有一个多小时。连野就将烟头扔在烟缸里说,你快点穿上衣服,然后打辆车去送,还来得急。女人见他这么说,就感激地点着头,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连野给了她一百五十块钱,说一百块钱是你的服务费,另外五十是打车钱,快去吧。

女人接了钱拿了药,站在连野的面前说,你还等我回来吗?

连野说你随便,说完便送那女人出了门。

连野跟我说完这件事后问我,你说谁遇到这事,心情能好啊?

我说是,你这心情比烧药也好不到哪去。

连野跟我碰了一杯酒,喝完后说,你猜结果怎么样?我说没法猜。连野就说,到后半夜的时候,那女人还真她妈的回来了。我起初听到敲门声没想到是那女人,打开门后才看清楚是她。女人重又躺到我被窝里时说,她给她未婚夫送完药后,回来时没舍得打车,就坐了线车,到羊桥区下车后没记住你这楼洞,找了有两个多小时,才算辨认清楚了。女人说话时竟有些委屈的样子。

连野说还是他妈的乡下女人好,实在。

我说你们又做那事了?

连野说做了,女人说她就是记住了我那句还想要她的话,才又回来的,并在楼群里坚持着找来找去的。

我将一大杯啤酒喝进去说,你小子真不是东西,天南海北地倒药,辛辛苦苦挣俩钱都他妈的填女人无底洞了。

连野说我是得过且过呀,他那次说话时语气有些哀婉,我却没体察到什么。

连野跟我说,他跟那个漂亮的乡下女人一直做到天亮。两人都像有了激情一般,女人临走时他给了她两千块钱,女人接钱的手都抖了。

连野说后来一个月后,有一天晚上他带一个女牌友回家里过夜,走到小区的时候,还看见那个乡下女人,拎着那个布兜子在楼群里转悠呢,他说可能是来找他的。

我说你是情种一个呀,洒向人间都是情。

快入秋的一天下午,我接到吴子英的电话,她说连野死了。

我说你开什么玩笑,说完我又加了一句,这玩笑开得也太毒了点吧。

吴子英说你愿信不信,然后就挂了电话。

我想这女人又咋了,是跟连野吵了吗?我知道一些关于他们俩的事。两个人虽然是真的离了婚,却也隔三差五就通电话。连野说有时候吴子英还会回他的房子里来,两人话说得融洽了,吴子英就留下来住一夜,连野跟她做那事她也不反对,像夫妻一样。

我也没太在意,就接着做手头的工作,过了能有半小时的时间,媳妇来电话说你在忙什么呢?连野死了你不知道吗?我的脑袋腾的一下就大了。我说你胡说什么你。媳妇说吴子英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们都在中医院呢,快点来吧。

这回我信了,放下电话就出了办公室,打车直奔向阳区北侧的中医院。

进院门后,吴子英和我媳妇还有连野妹妹及一些亲属同学都围在院子里,我看到他们脸上都有着阴郁的愁云,我想是真的了。

连野的妹妹迎住我,抓了我的手哽咽着说,我哥他去了。

我看着连野妹妹那张愁苦的脸,泪水再也止不住了,禁不住一下子就夺眶而出。

有人带我去旁边的遗体停放室看连野。一盏昏黄的灯泡下,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铺了白单的窄床上,面色安宁。我抓住了他一只冰冷的手,任凭怎么使劲摇晃,他都没有说话,我想他是累了,是再也不想跟我争辩了。

回到院子里,我听到一些人在商量后天下葬的事。我将吴子英拉到一边,问她连野得的是啥病,吴子英说,肺癌。我说多长时间了?吴子英眼圈红红地说,一年多了,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得了这病之后,就找茬跟她闹离婚了。我点燃一根烟,吸了几口就被吴子英抢去了,她将烟含在嘴里,猛劲吸着。一根烟快吸完的时候,她接着跟我说,连野他走得明明白白的,几天前就留了遗嘱。我说留给谁了?吴子英说连野找了一个律师,并将副本打成三份分别给了我、他妹妹和他的一个姑姑。

我说给你留了多少?

吴子英说我们仨都是四分之一。

我说遗嘱上不是三位继承人吗,怎么是四分之一呢?

吴子英说还有一份他写明了是捐给市红十字协会的,他说他是一个医药工作者,最起码的爱心是有的。

我有些愕然,连野他一点都不糊涂啊,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他的病症,他之所以整日醉生梦死的,是在忍痛消解他内心以及身体中的苦痛啊。

跟媳妇回到家里,我从抽屉里取出连野保存在我这儿的那个牛皮纸信封,打开来。我记得他当时将信封交给我时说过,他会以一种令我想不到的方式通知我打开它的,这回我明白了,他是以他的死去来通知我打开这个神秘的信封。

鼓囊囊的信封里装着一盒磁带和两页写满了字的纸,两千块钱的纸币,还有一张牡丹卡。

连野说,拜托哥们替我去一趟那个海岛,把带子和牡丹卡亲自交给那个叫果果的女人,两千块钱是去海岛的路费。

只有把这件事替他办成了,他才会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媳妇问我,那个叫果果的女人是谁?

我说是他的一个相好吧,我也没见过。

媳妇说那你去吗?

我说得去,连野活着的时候都没求过咱,人死了求咱一件事能不去吗?

媳妇说去吧,路费不够她那儿有呢。

我攥住媳妇的手说,连野还真就挺仗义的。

媳妇说,他在遗嘱上面说了,那两个药店给吴子英和他妹妹每人一个,让她们不能辞退任何一个雇佣的员工,而且工资也不能减。

我将拳头在桌上擂了一下说,这家伙。

媳妇给我倒了杯热水说,有件事说了你别生气。

我说啥事?她说你得答应我。我说行。

媳妇就说你安排工作的时候,被那个人事处长卡住了。连野听说后就领我跟吴子英去找了那家伙。连野是不认得他的,就跟他提了个人,然后将五千块钱拍在了桌子上说,我听你信,就拉着我俩出来了。那家伙第二天就给你信了吧。我想将这事告诉你,吴子英不让,说你脾气倔,说了你会急眼的。后来我跟吴子英问连野,他提的那个人是谁?连野说他也不知道是谁,那名字是他瞎编的。

我听了许久都没说出话来,跟媳妇说,家里有啥菜没有?给我整几瓶啤酒。

媳妇应着就麻利地去了厨房。

那天晚上我跟我媳妇都喝醉了,两个人就着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盘哈尔滨红肠喝了一瓶白酒和好几瓶啤酒,说了好多有关连野的话。喝完酒后媳妇说你刷碗吧?我说你刷,不是天天你刷吗?媳妇说就是因为天天她刷,才该轮到我刷一回了呢。我说我不刷,我要去找我哥们连野喝酒。媳妇说你喝醉了,连野都没了,你不是都知道了吗?我说是呀,好人他妈的没长寿。说完了我就改口说,不对,连野他不是好人。媳妇说,你说错了,连野他是个好人,他不是给红十字协会捐了十几万块钱吗。我说就是捐点钱又能咋的,他天天喝酒找女人。媳妇说,人家离婚了,就那么单身一个人,找女人又算得了什么?何况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媳妇的话说得我没话说了,就拉了媳妇上床,说今天谁也别刷碗,都公休好不好?媳妇说行,就都公休。两人脱了衣服上床睡觉,拉灭灯搂到一起时,竟突然间没了兴趣。

最后媳妇说了一句话,她说,老公,我可警告你,你可不能死在我前面。

参加完连野的葬礼后,我跟媳妇商量了一下,这两天就去他说的那个海岛。

我跟单位撒谎请了假,就带着那些东西上路了。

我买了火车票上车,一天一宿后到了锦州。再坐长途汽车到葫芦岛,就见到大海了。跟当地人打听了一下,去那个叫桃扇的小岛得再坐船走三十多海里,就搭了去岛上的一条机帆船。

我还是第一次来黄海边,心里想着连野跟我说的话和那个叫果果的女人。海水不是很蓝,是那种灰青色,船驶过的时候会泛起一条白花花的浪来。我站在船头的甲板上,朝远处凝望,海水竟没有边际。船走过的时候,有几只鸥鸟拍翅而去,瞬间就没了踪影。我想,什么叫自由,这大海才叫自由呢,这大海上的鸟才叫自由呢。

船老大透过敞开的窗户问我,去桃扇买银鱼坯子吗?

我说不是,是替朋友去看一个人。

船老大一边驶船一边告诉我桃扇岛的一些情况。他说岛子不大,仅有方圆百十公里,二十几户人家,他们世代都以捕鱼为生。附近有个海域,三面被礁石围裹,就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海岬,就是那块水域盛产世界出了名的银鱼。

走船的过程中,我知道了所谓的银鱼就是一种手掌宽的深水鱼,鱼身呈银色且无鳞,状如扇叶,其肉营养价值极高,是海鱼中之珍品,多被当地的渔民捕得,然后制成鱼坯子腌制好,再销出去。

岛上多桃树,到了春夏两季,花开遍野,景色特美。当地渔民有聪明的,就在自家屋前盖起二层或三层的小石楼,做住宿之用,再拿船到岛的对面接游客,搞起了旅游。开始的时候是不大火爆的,后来遇到一个当地电视台的记者,给拍摄下来播报出去,很多外地的游客就慕名而来,带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坐船来岛上小住几日。船老大说在岛上住,宿费可便宜多了,每间屋才收客人三十块钱。吃的也便宜,每餐都有海鱼吃,且作法独特,让你胃口大开。还可跟随你住的人家每天坐船下海打鱼,领略海上风光。

说着话船就靠岸了,船泊在沙滩上,沙滩是金色的,踩在上面暖暖的极其柔软。

我跟船老大结了账,拎兜子下船,就有好几个头上戴了竹笠的岛上女人满面笑容地迎过来,问我住店不?我看准了一个年岁稍大些的女人说,我就去你们家吧。那女人欢喜得不得了,忙拉了我的衣袖朝岛的西边走。

另外的那些女人就散了。

女人边走边跟我说,正好刚刚打了鲜鱼呢,晚上就做给你吃。

我看到离那几个女人稍远了些,就停住脚说,大姐我跟你打听一个人。

那女人笑着说你问吧,只要是咱岛上的人咱就会知道。

我说我跟你打听的是个女人,她叫果果。

女人说,你是来找范果果的啊,她病得不轻呢。

我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她说,是一个哥们托自己来看果果的,大姐你把我送她家去,我晚上指定吃住在你家。

女人见我这么说,就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忙说,走吧,正好也在岛的西边住,我就送你过去。

我们走了一会儿,就由沙滩拐上了一条铺了青石板的环岛小路。青石板一块挨着一块,上面浸着湿气,路旁是一些寸把长的小草,绿茸茸的透着些许的生机。

果果的家在岛西的一块高岗上,连着有三户人家,房子都是青石板垒砌的,有些像旧式电影中的城堡,大块的青石不知是怎么垒上去的,石壁上结满了青苔和丝丝悬挂着的不知名的绿草叶。

院墙也是用青石砌的,有半人高,墙头上码着一些生了锈的铁罐头盒,据说是用来挡野狗的。因为每家院里的青石桌上或者矮墙上都晾挂着成串的鱼干。如果有野狗从院墙上进来偷吃那些鱼干时,就会碰翻那些罐头盒子,盒子落到地上会发出声响,主人就知道了,会出来赶狗。当时那女人跟我说那些罐头盒的用处时,我就在心里想,这岛是四面环水的,哪儿来的野狗呢?

到果果家门前,那女人就拢了嘴朝屋里喊,范老爹,咱家来客人啦。

女人喊了两声之后,石屋的木门就开了,一个老头走出来朝我们看。

我见老人腰有些驼,手里端了个簸箕,就跟那女人说晚上你来接我吧,然后进了果果家的院子。

我走到老头身边笑着跟他说,大爹,我是来看果果的,她在吗?

老头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跟我点了点头,接着便转身朝二楼走。

我跟在后面,想果果是住在上面呀。去二楼的楼梯也特别,就是砌起来的青石,一级一级的环在房子右面的山墙上,也就有十几级左右吧,上到二楼后,临窗是一小块两三米宽的平台,平台前用木栅圈起来,木栅是刷了油漆的,是那种海水般的浅蓝色,多半都斑驳了。

老人走到门口,跟我说你进去吧,她在里面。然后就又下楼了,老人的手里始终端着那个簸箕,这回我看清了,里面是盛了一些暗红色的海蛎子肉的。

我站在门口,回过头目送着老人颤巍巍地下楼,再朝远处的海滩上看,虽说是正当下午,沙滩上却也有一片片的阴影了,一些渔民头上戴了竹笠在忙着补网。我还看到更远的地方,就是临近海岸的地方,倒扣着一只木船,高高鼓起的船板上坐着两个许是在玩过家家的小孩子。

岛上的桃花正旺盛地开着,馨香涌人鼻翼,我真就不知是桃花的香气呢还是果果的石屋里传出来的味道。

我镇静了一下,对里面说,果果你在吗?

里面立时就有了回声,一个女人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说,先生是哪位啊?

我说是连野让我来看你的,他还托我给你带来几样东西。

那女人说,哥你进来坐吧。

门是开着的,进了屋后光线不适应,我起先什么都没看到,稍缓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我就看到一个女孩,拥了条毛巾被坐在一张木床上,她面色苍白,长发被挽成了一个髻,髻上面横着别了一个鲜红色的发卡。

果真不出我的意料,果果是漂亮的,而且岁数不大,有二十岁的样子吧。

我在她身边的一把老式木椅上坐下来,说我能抽根烟吗?

果果点点头说行,你给我也点一根吧?

我先点了一根烟,递给她。

果果伸手接了,将烟含在嘴上,轻轻地吸了一口,再吐出一个烟圈。

果果吸烟的样子很好看,既文静又洒脱,像个老手,绝对不是那种不会吸烟的女人,因为这种姿势是装不出来的。

我也点了一根,吸起来。

石屋里顿时就升腾起几缕烟雾。

我想着怎么将话头说起,果果却先开口了。果果说,哥你是连野的好朋友吧?我说是。果果就将大半截烟从开着的半扇窗子里扔了出去,然后说他不在了吧?我吓了一跳,说你怎么知道的?我看见果果的眼眶里一瞬间就有了泪水。她突然间就拉住了我的手说不出话来。

我感觉到果果的手始终在抖着,果果的手绵软无力,又有些潮湿。

我说果果你怎么知道他不在了?

果果拿毛巾擦了擦眼睛,看着我说,六个月前是我陪他去医院做复查的。

我吃惊地说,六个月前你们还在一起是吗?果果说是,那是最后的相聚了。

接下来我便知道了果果跟连野之间的事。

果果是个师范生,娘去世早,靠老爹和姐姐出海打鱼维持生活。两年前考上了我们所生活的那个城市的一所普通师范学校。上学不久,姐姐就出嫁了。姐姐出嫁后,家里的生活就靠老爹一人来支撑了。果果为了交学费,为了不使家里搭她太多的钱,就听了一个同学的劝说,偷着在每周两个晚上的时间里到市里的一家舞厅陪舞。开始的时候,只是陪客人跳舞聊天,到后来就禁不住诱惑,一次酒后,在包房里失了身。事后果果哭了半宿,老板一边劝说一边塞给她一沓钱,竟是陪十天舞也挣不来的数目。渐渐的果果也就随波逐流了,但她掌握住一条原则,就是她不喜欢的男人她就不陪宿。不长的时间里就认识了去舞厅请客户玩的连野,两人很谈得来,频繁地见了几次之后,就都有了感觉。

连野在知道了果果的身世后,劝她别做了,并答应给她一些生活费,回校好好读书。果果也答应了,在找舞厅老板讨要身份证时,遭到拒绝,舞厅老板说果果还没干到时候,签合同押身份证时不是说好了要干满一年吗。

果果没办法,索性不要身份证了,就回了学校,安心读起书来,等到了周末,才跑出来跟连野约会。她知道连野喜欢她,也知道连野刚刚离婚,就幻想着将来有一天自己毕业了,能嫁给连野,尽管连野比她大十几岁,但是她想爱情是没有年龄界限的。

两个人就这么相处的时候,就出事了,那个舞厅老板知道了果果的地址,带人找到了学校,硬要拉果果回舞厅上班,给果果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果果不从,那几个人就将果果打了一顿,有一个喝多了酒的地痞,还掏刀在果果的大腿上扎了两下。有一刀扎在了筋脉上,尽管接上了,却不能动弹了,医生说至少也得养一年半载的时间。

那几个地痞被拘留了,果果也住进了医院,是连野花钱找人,学校才保留了她的学籍。果果伤口结痂后,连野就雇车将她送回了家。这样连野也就第一次去了那个叫桃扇的海岛。果果跟她老爹介绍连野时,说连野是学校的老师,是特意送她回来的。

连野在岛上待了几天就回去了,当时两个人都知道了连野患肺癌晚期的事。临分手时范老爹不在,两人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的,连野说他回去就到医院做最后一次复查。果果说一定将结果写信捎给她。连野回去后,真的去医院做了最后一次复查,主治医生是连野的哥们,如实地将结果告诉了他,连野的肺部肿瘤已到了晚期,就是说没有三个月的活头了。连野心里无比难受,但还是将准确的消息捎给了果果,嘱她安心养伤,说他抽时间会去看她的。

听果果说完,我的眼里也有了泪水,我说,连野他是个好人。

果果看了连野留给她的信,又将那盒磁带紧紧地攥在手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又点了根烟,递给果果,然后看她抽烟的样子,心里竟有了一丝莫名的酸楚。

就说,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果果摇摇头,将那张银行卡拿起来说,把这个带回去,交给他的亲属吧,我会挣钱养活我自己的。果果说话的时候眼里似乎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神态。

我说那不行,连野他不在了,就托付我办这么点事,你不收下我就不走了,再说了,这钱是连野留给你念书的,也不是让你作别的用,你该收下的。

果果说,我不会再去念书了。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果果心里有了创伤,她是不愿再回到那个令她难堪的学校去了,她要在小岛上将她的余生度过。

我这么想,眼前就出现了那些个在海边上迎候游客的海岛女人,她们脸上的笑容是苦涩而真诚的。

我拉了拉果果的手,说那我就回去了,你多保重。

果果说,留下来吃晚饭吧,让我爹给你焖鱼吃。

我说不了,跟岛上的一家店说好了,去那儿吃饭住宿,明早得赶早船呢。

果果不听我的,她伸手拉了窗台上的一根细绳,就有了一串叮铃铃的声音。

不一会儿,范老爹就上来了,手里端了个木托盘,里面早已摆着几只大海碗,碗里冒着腾腾的热气。老人摆完碗,冲屋里说,果果让你们老师来平台上吃吧,平台上凉爽呢。

果果哎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她掀掉身上盖的毛巾被单说,哥你抱我出去,我陪你说话。

我忙将果果拦腰抱起,出石屋将她放在一张石椅上。果果又让我将屋里的那把木椅子也拿出来,放到她的前边,用来放那条伤腿。

再一次上来的老爹又放下一些碗筷和一小盆宽面条,说吃吧,你姐姐马上就过来,她在给你们做生鱼片呢。老人弓着腰又转身进了屋里,出来时手里多了那条毛巾被单,抖擞着盖在果果的那条伤腿上。透过天光我看到老人的神态是安宁的,沧桑的脸孔上溢着些许的慈祥。

果果给我倒上酒,是一种用泥坛子盛的酒,酒汁澄黄有些浑浊,味却浓厚。

我说你不喝一点吗?

果果说喝点。

我说叫你爹一起吧。

果果说他不会来的,怕生人。

我看见桌子上摆了几只大海碗,里面分别盛着焖好的鱼块,煎鱼干,还有一些用韭菜炒的海蛎子肉,冒着热气。

我跟果果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我将酒喝进去,果果却喝了一小口,将剩下的酒倒在了身边的石板上。我知道她是在敬连野,就又将她的杯子满上。此时,黄昏悄然地走了,有月亮正从海面上升起。往楼下看过去,许多石屋已经升起了丝丝缕缕的炊烟,海水的颜色有些看不清了,归家的渔船成了一些个游动的小黑点,将我的视线牵出去很远很远。

我跟果果喝第二杯酒时,石楼梯上有了木拖鞋踏板的声音,是果果的姐姐过来了。果果的姐姐也有着苗条的身段,发上拢了条丝巾,端了个木托盘,后面跟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

果果给我做了介绍,果果的姐姐放下一大盘生鱼片和酱汁后,就弯腰给我施了礼,然后说先生你慢慢吃,我妹妹的事你就多帮她吧。

果果的姐姐说完就拉了男孩去楼下了。

我说你姐姐人挺好的,果果说是。

喝完酒,我给果果盛了一碗面,她只吃了一点。

夜色更深一点的时候,白天送我的那个女人来接我了。她站在果果家的院门前大了声地跟范老爹说话。我起身跟果果道别,果果说你帮我把地桌上的那个录音机拿来。我将录音机拿给她,然后握了握果果的手,走出门去。我下楼的时候,果果已经迫不及待地听那盘磁带了,我隐约地听到,连野那沙哑的声音从石屋里缓缓地飘出来。

躺到那女人家店铺的木床上,头有些晕眩,海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有丝丝的凉意。

我在心里说,连野你的事情我帮你办完了。

楼下传来女店主跟她男人说话的声音,女店主说,明早给客人做鲜鱼汤吧,那条黄鳝不错的。男人说行啊,你再多熬点海蛎子粥。

我迷迷糊糊地想,岛上人的生活过得还是挺有滋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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