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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圣罗萨里奥的两位朋友

到西部的列车早上八点二十正点抵达圣罗萨里奥。一位夹着个厚厚的黑色公文皮包的人下车后迅疾往正街上走。还有些乘客在圣罗萨里奥下车,但他们有的慢吞吞进了铁路餐厅或者银圆酒店,有的在车站附近闲逛。

夹公文包的那位一举一动都表现出果断的气质。他个子虽矮,但身体结实。浅色的头发剪得很短,脸上没有胡须,表情严肃,戴一副气派的金边眼镜。衣着讲究,是典型的东部款式。他的神态即使谈不上威严二字,却也沉着、自信。

过了三个路口后,他到了县商业区的中心地带。在这里另一条大街与正街相交,构成了圣罗萨里奥生活与商业的枢纽。一个拐角上是邮局,另一个是鲁宾斯基服装商场,还有两个斜对着的是县城的两家银行:

第一国民银行与国民牧业银行。刚下车的人走进了圣罗萨里奥的第一国民银行,连进门后都没放慢脚步,直到出纳员的窗口才站住。银行九点开始营业,全体职工都已到齐,各就各位,准备迎接一天的工作。出纳员正拆看邮件时,发现窗口站了个陌生人。

“银行九点才营业。”他虽未动肝火却也没有好气地说。圣罗萨里奥采用城市银行决定的营业时间后,常有些人来得太早,对他们他都得说这句话。

“这我知道。”来者满不在乎地说,“请看看我的名片。”

出纳员接过一张干干净净的长方形小卡片一看,见上面印着:

杰·弗·西·内特尔威克

国民银行检查员

“嗯——呃——请到里面来——呃——内特尔威克先生。先生初次来,当——当然不知道先生公干。请到里面来。”

检查员立刻走进银行神圣的殿堂。出纳员恩德林格先生已到中年,考虑问题周到,处事谨慎,又办法多,他把检查员一一介绍给了每个职员。

“我原来以为萨姆·特纳不久后会来,”恩德林格先生说,“这四年我们行都是由萨姆检查。尽管银根吃紧,我们还算过得去。手头现金不太宽裕,但能抵挡得了风浪。先生,抵挡得了风浪。”

“我和特纳先生奉主计长调遣换了地方。”检查员说,抬出了上司,回答得干脆,“特纳到我原来去的印第安纳州和伊利诺伊州南部。我先检查现金。请吧!”

现金保管员佩里·多尔西已经在把现金往柜台上摆,交检查员检查。他明知道现金分文不差,不怕检查,但还是感到紧张,心怦怦直跳。银行里人人如此。来者冷若冰霜,办事单刀直入,不考虑情面,不留回旋余地,叫人见着先有三分胆怯。看来他这人永不会出差错,也不会放过差错。

他先抓起现钞,迅速地、几乎像变魔术般数了有多少叠。接着把海绵杯转过来,又一张张数。他那细而白的手指动作熟练,像钢琴家的手指在弹钢琴。他把金币哗啦一声倒在柜台上,用灵巧的指尖拨着。金币滑过大理石台面,沙沙沙响得悦耳。清点到五角和两角五分的零币时,只听到他不停地唱分数。最后是一角和五分的小币,也一个没漏。他叫人拿来天平,把金库里的白银一袋袋称过。每张支票和传票等单据他都查问了多尔西,就是昨天收到的也不例外。尽管不缺礼貌,他那一丝不苟的态度叫人会没来由地害怕,结果使这位现金保管员脸发红,说话结结巴巴。

与特纳先生相比,新来的检查员大不相同。每次萨姆来银行先要大声问好,递烟,说一路听来的新闻。他与多尔西打招呼的话总是“你好呀,佩里!

你还没有拐款潜逃嘛!”特纳查现金的方式也不同。他只是懒洋洋地数数有多少叠钞票,然后走进金库,用脚扒扒银袋,事情就算完了。至于五角、两角五分、一角的零钱呢?

萨姆·特纳不屑一顾。如果把这些东西摆到他面前,他会说:“拿零碎钱来干吗?难道我是婆婆妈妈的人?”再说,特纳是得克萨斯人,银行行长的老朋友,与多尔西自小相识。

在检查员忙于数现金时,第一国民银行的行长汤姆·比·金曼少校(大家叫他为汤姆少校)坐着他那褐色老马拉的车在侧门下车进了银行。他看到检查员忙着数钱,也没理会,径直走进他的那个所谓“小马圈”(就是他放办公桌的栏杆里),拆阅来信。

在此之前,发生过一件极小的事,检查员尽管眼尖,还是没注意到。就在他开始查点现金时,恩德林格向银行的年轻通讯员罗依·威尔逊使了个眼色,又向大门轻轻一摆头。罗依会意,戴上帽子,夹着收款簿从容不迫地出了门。一出门他直奔国民牧业银行。这家银行也在准备开门营业,但还没有顾客光临。

罗依是年轻人,说话随便,加上平日里打惯交道,大声嚷着:“喂,伙计们,你们可得小心啦!

第一银行来了个新检查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连佩里的小毫子都一个个数,把一行的人全吓倒了。恩德林格先生叫我向各位先吹口风。”

国民牧业银行的行长巴克利先生坐在靠后的偏僻办公室里也听见了罗依在嚷,便问道:

“金曼少校到银行来了吗?”这位行长个子大,有了把年纪,穿着像星期天去做礼拜的乡下人。

“他来了,行长。我出门时正好见到他的马车。”罗依答道。

“我请你带封信给他。一回银行你就交到他手里。”

巴克利先生坐下写信。

罗依一返回,立刻把装在信套里的信交给了金曼少校。少校看过后叠好塞进自己背心的口袋里。他在椅上靠了好一会,似乎是专心思考什么问题,然后起身走进了金库。出库时拿了个老式大皮夹子,皮夹子的背面有几个金字:

贴现票据。里面装的是借据和抵押单据。少校是个粗人,把皮夹里的所有东西往桌上一倒,开始分理。

这时内特尔威克数完了现金。他用铅笔飞龙走凤般在已经记下了数字的纸上写了些字。又打开黑公文包,在包里迅速写了几个数字。看来这包也是他的一个保密记录本。他一转身,一副眼镜的反光射在多尔西脸上没动。这等于是告诉多尔西:

“这次没你的事,可是……”

检查员话很干脆:“现金无误。”说完大步流星到了一个会计员那儿,于是总账与平衡账的纸页哗啦哗啦响了起来,好几分钟没停。

“你多久结算一次存折?”他突然问。

“呃——每月一次。”那位会计员声音发抖,心想这一来不知要判多少年。

“可以。”检查员说完找上了总会计,总会计把外地银行的报告书和协调备忘录早准备好了。未发现任何异常。接着查存款的存根。沙,沙,沙,过矣!透支表册,没事!

谢谢。嗯,还有银行未签署的支票,也没问题。

往下查到了出纳员。有关流通、未分红利、银行不动产、股份等等的问题如排炮般厉害,向来懒散的恩德林格先生在强大的火力扫射下紧张地揉着鼻子,擦着眼镜。

没一会内特尔威克发觉他身边站了个大个子。这人年已六旬,却健壮有精神,杂乱的胡须已经发白,头发也已变白,一双蓝眼睛炯炯有神,望着检查员的一副大眼镜能眨也不眨。

出纳员说:“嗯——内特尔威克先生,嗯——这是我们的行长金曼少校。”

两个属于截然不同类型的人握了手。一个是一丝不苟、循规蹈矩、公事公办的典范,另一个觉得应少受拘束,放开手脚,听其自然。汤姆·金曼不是在某一个模型里铸造出来的。他赶过骡,放过牛,进过巡逻队,当过兵,当过司法员,找过矿,也养过牛。眼下他是银行行长,但当年在草原上,马鞍上、帐篷里、山间小路上共过事的老伙计都说他还没有变。在得克萨斯的牛价猛增时他发了财,组建了圣罗萨里奥的第一国民银行。尽管他心肠软,有时对往日的朋友过于慷慨,银行仍然兴旺发达,其原因是汤姆·金曼少校对人的了解并不亚于对牛的了解。近年牛生意萧条,银行损失不大的只有寥寥几家,少校的银行是其中之一。

检查员掏出怀表,说:“现在检查最后一项,是借贷。我们可以马上着手吧?”

他检查第一国民银行的速度几乎是破纪录的,但也是彻底的,他办事件件如此。银行的管理井井有条,为他的工作提供了便利。全市另外只有一家银行。每检查一家银行政府付给他二十五元酬金。贷款与贴现估计只要查半小时,完了他能立即检查另一家银行,而且赶得上十一点四十五分的火车。去他执行公务地方的火车当天仅这一趟,如果错过,夜晚和星期天他都只得待在西部这座枯燥乏味的小城,内特尔威克先生办事急如星火的原因也就在这里。

“请跟我来,先生。我们一道查吧。”金曼少校的嗓门低沉,说话既带南方人的拖腔,又有西部人的鼻音,“行里最熟悉这些票据的是我。它们有的像腿软走不动的牛,有的像背上没打烙印的牛,但是赶到一堆几乎条条能值钱。”

两人在行长的办公桌边坐了下来。检查员先以闪电般的速度把票据从头翻到尾,累计出总数,发现与流水账上的借贷数相符。接着他检查金额较大的贷款,细细追问审批与担保情况。新检查员的脑子似乎忽而想到东,忽而想到西,就像一条四处乱嗅的猎狗。最后他挑出了部分借据,整整齐齐地叠到一起放在自己面前,其余的全推到一旁。他说话了,是几句干巴巴的官腔:

“行长,考虑你们州农业欠收,畜牧业萧条,利息锐减,贵行的境况还要算相当好。账目做得准确及时。逾期票据数量很少,估计损失甚微。在经济全面复苏前,我建议收回大宗贷款,只放六十天和九十天贷款或者通知放款。现在还差一件事没有了结,我还不能结束在贵行的检查。这儿有六笔借款,总数约四万元。从票面看都有抵押,或者是股票,或者是债券,等等,价值七万。本来抵押品与借据应附在一起,但都没有。我想你们是放在保险柜或者金库里,请让我过过目。”

汤姆少校的浅蓝色眼睛望着检查员眨也不眨。

“错了,先生,抵押品既不在保险柜也不在金库,是我拿走了。没见到抵押品由我个人负责。”少校的声音轻,但态度沉着。

内特尔威克没料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吃了一惊。狩猎快完了,他却突然有了重大发现。

“哎呀!”检查员刚开口又止,过了会才说,“请你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抵押品我拿走了。”少校还是这句话,“拿去不是自己用,而是解救一位朋友的危难。请上这儿来,我们好好谈谈,先生。”

他把检查员带到后面最僻静的办公室,关上门。里面有一张书桌,一张长桌,六把皮椅。墙上挂着个得克萨斯的公牛头,牛角尖距离五英尺。正对牛头挂着少校南北战争时驰骋疆场的骑兵军刀。

少校给内特尔威克搬了张椅子,然后自己靠窗口坐了下来,从窗口他可以看到邮局和国民牧业银行正面的石刻招牌。他半天没有开口。也许内特威克觉得该用冷冰冰的官腔打破冷冰冰的沉默,说道:

“你一定明白,由于你说不出所以然,后果将非常严重。你也知道按职责我不得不怎样做。我就只好公事公办,找联邦的审计长……”

汤姆少校手一挥,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别以为我开银行不懂国民银行法和补充条例!你公事公办吧!

我并没有向你求情。不过我刚才谈到了我的朋友。我非常希望你听我说说我朋友鲍勃的事。”

内特尔威克在椅上坐了下来。他休想在当天离开圣罗萨里奥了。他得向金融主计长拍电报,得向联邦的审计长请求签发金曼少校的逮捕证。也许由于动用了抵押品,他会奉命关闭这家银行。检查员发现犯罪行为不是第一次。有一两回,被他查出的人的狼狈与惨剧叫他这位尽忠职守的人见了也于心不忍。他看到过银行的人跪下痛哭流涕,就为请求宽容一小时的时间,或者是放过一个过失。有位出纳员在他面前开枪自杀,死在办公桌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像这位西部的硬老汉能处变不惊。内特尔威克觉得如果他有话想说,那么他至少还应该耐心听。银行检查员把右手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托着方下巴,等着听圣罗萨里奥第一国民银行行长的忏悔。

汤姆少校带着教训人的口吻说道:“如果有人与你有四十年的交情,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朋友,在你能帮得上一个小小的忙时,你会觉得义不容辞。”

检查员心里在嘀咕:“这个小忙就是盗走价值七万元的抵押品。”

少校往下的话说得很慢,心潮起起伏伏,仿佛他没有想眼前的难关,而是在追忆往事:

我和鲍勃本在一道当牛仔,又同在亚利桑那州、新墨西哥州和加利福尼亚的许多地方找过金银矿。我们俩都参加了一八六一年的战争,不过在不同的部队打仗。我们肩并肩打过印第安人和偷马贼;

在亚利桑那山区里的一所小棚子里,我们饿过好几个星期,还被埋在二十英尺深的雪里;

在风大得把天上的闪电都吹灭了的时候,我们还骑着马一道放牧。哎,我和鲍勃自从在安克巴牧场打牛烙印认识以后,一直同甘苦共患难。那时候我们同舟共济,不止一次闯过难关。当时的人对朋友尽心竭力,决不会想到别人沾了你的光。今天你帮了他,说不定明天你遇上群阿柏支族印第安人,又用得着他帮你对付。或者你让响尾蛇咬了一口,要请他把腿用带子绑起来。或者,你又会邀他骑着马去喝威士忌。所以,是有来有往。如果你对别人不够朋友,到需要人帮忙的时候你哪会有脸面求人呢?

鲍勃这人更是不寻常,他的情分你想也想不到。

“二十年前,我是这个县的司法官,便叫鲍勃当了副手。那时候养牛还不吃香,我们也没发财。我既当司法官又管税收,当时还觉得挺满意。我结了婚,生了一儿一女,一个四岁,一个六岁。县政府附近有所舒适的房子,县里不收房租让我白住。我慢慢积蓄了点钱。公务大都由鲍勃承担了。我们俩原来共过患难,吃够了苦,历够了险。我不说假,夜里听到雨和雪粒打得窗子咚咚响,你还是暖暖和和,舒舒服服,无忧无虑,第二天早上起来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等着人叫你‘先生’,过上了这种日子觉得真美滋滋的。再说,这远远近近一带地方要数我的老婆孩子最好,我还有位老朋友跟着我享受时来运转的快乐,也穿上了白衬衣,所以我自认为是个幸福的人。的确,那时候我的生活过得美满。”

少校叹口气,往窗外瞟了一眼。银行检查员挪挪身子,用右手托着下巴。

少校又说话了:

“有年冬天,全县的税款来得快,我忙得不可开交,积了一星期没往银行送。我把支票塞进一个烟盒里,现金塞进一个口袋里,统统锁到司法官办公室的大保险箱里。

“那个星期我太累,几乎闹出病来。神经过度紧张,夜晚睡一觉还恢复不了。医生给这种现象取了个科学名称。我开始吃药。所以这一来,我晚上睡觉除了别的事,脑子里还老想着钱。倒不是我放不下心,因为保险柜很可靠,知道怎样开的只有我和鲍勃。星期五夜晚口袋里放着大约六千五百元现金。星期六上午我照例去办公室。保险柜还锁着,鲍勃坐在办公桌边写个没停。我打开保险柜,发现不见了钱。我叫鲍勃看,还闹得全县政府都知道出了事。这件事关系到我,也关系到他,但奇怪得很,鲍勃一点也不着急。

“两天过去了,没发现任何线索。偷钱的不可能是外贼,因为保险柜不是撬开的。少不了有人在说闲话。一天下午我老婆艾丽斯带着两个孩子来了。她气得直跺脚,两只眼通红,大声嚷道:

‘这帮杂种胡说八道!

汤姆,汤姆!’眼见着她就昏了过去,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救醒过来。她低着头哭个没停,自从嫁给我汤姆·金曼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哭。我的两个孩子杰克和齐勒总是野得像小老虎,平常一让他们上县政府来他们就会扑过去爬到鲍勃身上,这时却变成了两只吓破了胆的小兔子,靠在一起站着直发颤。他们还是头一遭遇上了大风浪。鲍勃本在办公桌边忙着,见这情形走了出去,什么也没说。这时一个大陪审团在开会,第二天上午鲍勃到大陪审团承认偷了钱。他说他打扑克玩输了钱。十五分钟后他们认定有罪,给我送来逮捕证,逮捕了这个多年来与我知心贴肉的人。

“我照办了,但接着我对鲍勃说:‘那儿是我的家,这儿是我的办公室,无论是缅因州,还是加利福尼亚,或者佛罗里达,在法庭开庭前,你都可以去。你的事归我管,责任由我来担。到时候你再上这儿来。’

“他听了不以为然,说:

‘谢谢你,汤姆,我还以为你会把我关押起来。下星期一法庭开庭,如果你不反对,我就在办公室附近走一走。我只求你一件事,如果不算过分的话。只要你能让两个孩子常到院子里打打闹闹,我就高兴了。’

“我答道:‘那好办。他们可以,你也可以。你就跟过去一样,到我家来吧。’内特尔威克先生,你说说,人不能把贼认作朋友,但是,你也不能把朋友转眼之间认作贼吧?”

检查员没答话。这时,外面传来了火车即将进站时的汽笛声。是南方开来的窄轨火车,在圣罗萨里奥靠站了。少校竖起耳朵听了会,又看看表。火车正点到达,刚好十点三十五分。少校往下说道:

“于是鲍勃守在办公室里看报抽烟。我另请了一名副手代替他的工作,这件案刚发时的风波不久后便平息了。

“有一天,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俩,鲍勃走到我跟前,我在坐着。他的脸阴沉沉,往年他一夜不睡防备印第安人时,或者跑马放牧回来时,脸上也是这种模样。

“他说:

‘汤姆,这比抵挡印第安鬼还难,比躺倒在沙漠里见不到水影还不好受,不过我会坚持到最后。你了解我的性格。不过,要是你能向我有那么丁点大的表示,比如说,你对我讲一声‘我了解鲍勃’,那么事情就会好办得多。’

“我觉得奇怪,说:‘你这是怎么啦?你自己清楚,只要我能使得上一分力帮你,我决不会只使半分。你就别打哑谜了吧。’

“他只说了句‘那好吧,汤姆’,便又拿起报纸看,再点上支烟。

“直到开庭的前夜,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天晚上上床时我又觉得昏昏沉沉,头脑不清醒。到半夜时,我睡着了。等醒过来一看,竟然是站在县政府的走廊里,连衣服都没穿好,鲍勃抓着我一只胳膊,我家的特约医生抓着另一只,艾丽斯在使劲摇我,都快哭了。他没让我知道便出去请医生。等医生赶来,我已不在床上,失踪了。他们到处找。

“医生说:‘是梦游。’

“我们全都回到家里。医生说了些梦游人所做的怪事。我因为到外面跑了一趟,身上发冷。正好我老婆当时不在房间里,我打开房里一张旧衣柜,看见一床大被子,拿了出来。一拖被子,失窃的钱袋掉了出来,鲍勃第二天上午为了这袋钱就要受审,被判有罪。

“我失声叫起来:‘这鬼东西怎么会钻到这儿来呢?’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我的一副大惊失色相。但鲍勃马上明白了。

“他脸上照旧是往日那副神态。你这不安稳的鬼东西!我看到你把钱放进去。你开保险柜,拿钱,我都看到了,还跟在你身后。我隔着窗瞧见你把钱藏进了衣柜。’他说。

“‘那么你为什么要说是你偷了钱呢?你这浑蛋,糊涂虫,蠢货!’

“鲍勃只答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没醒。’

“我发现他眼朝房门边看,原来是杰克与齐勒站在那儿。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在鲍勃的心目中,怎样做才算得够朋友。”

汤姆少校没往下说,眼又朝窗外望。他看到国民牧业银行里有人伸手把正面大玻璃窗后的黄窗帘全放了下来。其实,太阳并没有晒到玻璃窗,用不着把窗帘全放下来。

内特尔威克在椅上挺直了身子坐着。少校说的事他耐着性子听了,越听越腻味。他觉得他说的事与现在的事无关,肯定不会产生效果,心里暗笑西部人把感情看得太重,而把正经事看得太轻,应该少讲点朋友义气。显然,少校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但全部白说了。

“那些抵押品没有了,请问与这个问题直接相关的话你还有没有得说?”检查人问。

“哼,抵押品没有了!你这话从何说起,先生?”汤姆少校在椅上一转身,蓝眼睛里两道光直逼检查员。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卷用橡皮圈扎了起来的纸。塞进内特尔威克手里,站起身。

“抵押品都在这里,包括股票、债券,等等。你数现金时我把它们与借据分开了。你亲自过目,看看是否相符。”

少校先进了营业厅。检查员又惊又气又无计可施,跟着也进了营业厅。他感到自己上了当,但又不仅仅是上当,他已被人玩弄,利用,完了一脚踢开,而自己到头来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许,这也是存心与他们当检查员的人过不去。但是他没把柄可抓。将这件事写进正式报告势必贻笑大方。他还感到对这件事现在他根本摸不着头脑,以后也别想摸得着头脑。

内特尔威克有苦难言地一张张查验过抵押品,果然与借据相符,他便夹起黑公文包,站起身。

他怒气冲冲瞪大眼瞧着金曼少校,说道:

“你听着,你开始说的那些话,那些叫人误解而你又一直都讳莫如深的话并不高明,不关正事,又没味道。我不明白你安的什么心,为什么要这样干。”

汤姆少校心平气和低头看着他,说:

“老弟,森林里,草原上,峡谷之中你不明白的事还多着哩。不过我得感谢你听我这个里八唆的老头子讲了件怪事。得克萨斯的老年人就爱讲自己经历的风险,还有我们的老朋友,但是家乡人早有了一套办法对付,只要我们一说‘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会跑开,这样我们只好把我们的事说给找上门来的陌生人听。”

少校微笑着,但检查员的脸冷冰冰,他鞠了一躬,大步冲出银行。大家看到他斜穿过街口,走直线进了国民牧业银行。

汤姆上校坐到办公桌边,从背心口袋里掏出罗依给他的信。他已经看过一次,但只是匆匆看的,现在他又看了起来,眼里浮现出几分得意的神情。信是这样写的:

汤姆:

听说山姆大叔的一条快犬到了你们行检查。这样,也许过两小时就会到我们这里。想请你给我帮个忙。我行现在只有现金两千二百元,而法定最低限额为两万。昨天快天黑时我借给了罗斯和费希尔一万八千买一批吉布森牛。不到三十天工夫他们的这笔交易做成便会有四万。尽管如此,银行检查员还是只认我手头的钱。我又不能把借据拿给他看,因为只是空头借据,并无抵押品。你知道,平克·罗斯与吉姆·费希尔是天底下的第一流好人,决不会做对不起人的事。你一定记得吉姆·费希尔,在埃尔帕索赌纸牌时就是他一枪打死了那庄家。我已电请萨姆·布雷德肖的银行给我两万,赶十点三十五分的火车送达。总不能让银行检查员抓住两千二百的碴子封我的门。汤姆,请你拖住检查员。拖住他。哪怕把他绳捆索绑踩到脚下也得拖住。火车到后注意看我们正面的窗户,款送到后,我们放下窗帘为号。不到这时候别放手。汤姆,这次全仗你了。

你的老伙伴

国民牧业银行行长

鲍勃·巴克利

少校边把信撕成碎片扔进字纸篓,边得意地咯咯笑出了声。

“这没王法的混账老牛仔!二十年前我当司法官时欠他的那情分这次多多少少是个报答。”他心安理得地咕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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