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背景”
文公十六年夏天，楚国发生大饥荒，庸国人率领南方少数民族背叛楚国，麇国人率领百濮准备攻打楚国。楚国人打算迁都到阪高去。司马蒍贾反对迁走，提出攻打庸国的方案。他指出，麇国和百濮之所以敢出兵对付楚国，是认为楚国闹饥荒丧失了作战能力。现在要是出兵，它们就会害怕而撤退了。百濮分居各地，一旦撤回各自的地方，就不会再聚集起来攻打楚国了。于是从庐地出兵，过了十五天，百濮就罢兵而归了。
楚庄王命庐戢黎率领部分兵力为前锋进军庸国，在庸国的方城（今湖北均县西），被庸军击败，子扬窗被囚禁。楚庄王采纳大夫师叔提出的因势利导佯以使敌人骄傲轻敌、俟其麻痹，再进行攻击的建议，七战皆退。同时与蛮族各部落缔结和约，又向秦国、巴国（今重庆北）邀兵。最后兵分两路，分别以子越、子贝为将，对庸国发起猛攻，将其灭亡。
“原文”
丰歉在人而不在天，强弱在人而不在地。归丰歉于天，闭口而俟死者也。归强弱于地，束手而就亡者也。是故天时虽歉，以人而丰；地势虽强，以人而弱。强弱丰歉之权系于人而已。
楚地跨南服，威令行于诸侯，自蚡冒[1]以来，羁百蛮以长绳而鞭筚之，虽舆台隶人，莫不气吞鴃舌之君长。岁小饥馑，庸人率群蛮而叛之，正如蚊虻扑缘[2]，何足介意！而一国骇惧，聚谋徙都，仰视庸濮，岌如泰山之将压，悚悚危惧，朝不谋夕，当是时，楚国封疆岂削于前舆[3]？赋岂减于旧哉？特主谋者弱，虽封疆舆赋之盛不能使之强也。及蒍贾之言一发，大小老稚皆有奋心，自庐以往，振廩同食，见气之盈而不见用之竭，见师之饱而不见岁之饥。溃蛮灭庸，四境如扫。
“注释”
[1]蚡冒：楚国君主，卒于公元前741年，在位十七年期间有拓土之功。
[2]蚊虻扑缘：见《庄子·人间世》：“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适有蚊虻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
[3]前舆：以前的疆域。按，“前舆”恐是“前与”（即“前欤”）之形误，当与下面的“旧哉”相对应，存疑，以待它本校之。
“译文”
谷物丰收或歉收在于人力不在于天意，形势的强与弱也在于人力不在于天意。把丰歉归于天命，是闭嘴等死；把强弱归于天命，是束手待毙。所以即使天时不好导致作物歉收，因为人的努力也会丰收；即使地理条件很好，因为人自己的原因，也会处于弱势。主宰强弱丰歉的权力在人手里。
楚国地跨南方五服之地，以威信命令各诸侯国，自蚡冒以来，用长绳约束百蛮人并鞭策他们，楚国的人即使是车夫仆人都凌驾于蛮族的君主头上。这年稍微有些饥荒，庸国人率领各蛮族背叛楚国，正像是蚊蝇扑来，有什么必要放在心上！而楚国上下惊吓不已，聚在一起商量迁都。大家都仰视庸国、百濮，岌岌自危仿佛泰山将要压下来。日日处于惊悚恐惧之中，早上不知道晚上会怎么样。当此事发生之时，楚国的疆域难道比以前的削减了么？赋税难道比从前减少了么？只不过是主要负责人软弱，虽然疆域广阔、财税盛多，也不能让它强大起来。等到蒍贾的话说出来，所有的人都有了发奋图强之心。从庐地出发以后，打开仓廪将士一起吃，只见士气高涨不见士气消竭，只见军队吃得饱而意识不到这是一个饥年。击溃蛮族，灭亡庸国，四方如同打扫过一样干净。
“原文”
呜呼！不有君子，其能国乎？蒍贾未谋也，则楚以强为弱；蒍贾既谋也，则楚以歉为丰。无其人，则山川形势，地虽与之而不能全，有其人，则餫馈粮饷[1]，天虽夺之而不能病。人之权重矣哉！或曰：楚之是役有庐戢黎之兵，有子扬窗之谍，有师叔之谋，有子越子贝之旅，合众智，萃群力，用集大。勋岂专蒍贾之功欤？曰：至难回者，天下之势。是势一回，则风驱雷动，云飞川决，虽僬侥戚施[2]，亦皆鸣剑抵掌，赴功名之会。
故回大势，号为天下之至难。有张良以决鸿沟之追，则参、勃、信、布[3]之徒不可胜用也，有邳彤[4]以决河北之留，则弇、异、汉、恂[5]之徒不可胜用也。天下患无张良而不患无参、勃、信、布，天下患无邳彤而不患无弇、异、汉、恂。当楚人策画未定之际，使无蒍贾之一言，退自鼠窜于阪高之墟，则虽有数子之智勇，不过崎岖草莽间，其有匹夫之决者，不过先狗马填沟壑耳。贾也昌言于庭，抉楚国颓仆之势而起之，遍国中勃勃皆有生意，淬戈砺刃，惟恐见敌之晚。虽无数子，岂无能办此者乎？战于外，鼓于中，筹于上，用力愈佚，受赏愈醲。昔之治兵，盖未尝无次第于其间也。
“注释”
[1]餫（yùn）馈粮饷：餫，运粮。餫馈粮饷，泛指用于军事的粮饷。
[2]僬侥戚施：僬侥，传说中的矮人，指西南少数民族的人。《国语鲁语下》：“僬侥氏长三尺，短之至也。”戚施，佝偻驼背的人。
[3]参、勃、信、布：指曹参、周勃、韩信、黥布，均为刘邦所用，成为刘邦的开国功臣。而张良是刘邦的主要谋士，刘邦带决胜千里之外的计谋多出于帷幄之内的张良。
[4]邳彤：信都（今河北安国）人，能文善武，东汉名医，光武帝刘秀手下二十八宿将之一。
[5]弇、异、汉、恂：指耿弇、冯异、吴汉、寇恂，均为刘秀的部下。
“译文”
呜呼！如果没有君子，国家还能成为国家吗？蒍贾没有谋划之前，楚国把强势变成弱势；蒍贾谋划以后，楚国如同从歉收变成丰收。倘若没有这样的人，就算大地赠与他们有利的山川形势，也不能保全它；有了这样的人，那么即便老天夺走他们的粮饷，也不能使楚国陷入困境。人才的作用太重大了！有的人说，楚国这场战役有庐戢黎的战略，有子扬窗的谍报，有师叔的谋略，有子越、子贝的军队，集合众人的智慧，萃取大家的力量，成效因此显著。功勋怎么能算到蒍贾一人头上呢？我说：最难挽回的，是天下的情势。一旦此情势挽回了，就会像有大风驱赶或者雷霆鼓动一样，层云飞奔，大河决堤，就算身为矮小驼背的人，也会操起武器，摩拳击掌，参与功名的争夺。
所以挽回大势，号称为最难达到的。自从张良劝刘邦跨过鸿沟追赶项羽，然后曹参、周勃、韩信、黥布这些人的力量用也用不完。自从邳彤使刘秀决定留存河北之地，然后耿弇、冯异、吴汉、寇恂这些人的力量使也使不尽。天下惟独担忧没有张良而不怕没有曹参、周勃、韩信、黥布，天下惟恐乏有邳彤而不愁缺乏耿弇、冯异、吴汉、寇恂。当楚国人没有定下计划之时，假如没有蒍贾的一句话，逃窜到阪高的废墟里，那么即使有那么几个人的智慧和勇敢，也不过是困陷草莽之中，那些有区区决断的人也不过是早一点像狗马牲畜一样死于沟壑中罢了。蒍贾在朝廷上倡言抗敌，把楚国从颓败之势挽救起来。全国上下充满勃勃生气，忙着锻造刀戈武器，生怕敌人出现得晚了。就算没有那几个功臣，难道就不能达到成功么？在外面作战，在军中击鼓，在最上层筹划，用力越是洒脱不惜，收到的奖赏就越是丰厚。过去训练军队，大概不曾没有个先后次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