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再也不请客

年前刘老蔫的闺女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儿子在部队又立了个三等功，有人就逗他：“老蔫，你闺女儿子都这么出息了，你家小楼也挺起来了，这回你也该请请客让大家伙都跟着沾沾喜气儿了吧？”

谁都知老蔫过日子仔本，能不花的钱一分也不会花，人家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这句话却让老蔫犯开了思量。

九道沟有个习俗，每年正月家家户户都要互相请客，乡亲们聚一块儿热闹热闹亲近亲近，不过村里有户人家很特殊，这二十多年来既未请过人家，也从没吃过人家的请，这户人家就是老蔫家。为此每年春节虽然都能省下一笔开销，可老蔫总觉有些低人一头似的，看着乡亲们东家走西家串，他只能猫在家里，现在儿女有了出展，房子盖好，一辈子大事完成了一大半，他也真该舍出点钱财露回脸了。

攒了好几天的劲，老蔫终于下定决心要请一回客。

腊月里，老蔫家鸡鸭鱼肉就准备了一小缸，该请的客人也提前打了招呼。正月一过破五，刘家就摆上了一桌丰盛的宴席，老蔫亲自登门把客人一个个请到。村长是当地最高行政首脑，自然是不能落下的，另外还有几个老亲旧邻，老蔫还把量大的叔伯大舅哥请来陪酒。七个八个不挤，菜酒烟在村里又算得上高档的，客人们喝得很高兴，都醉了——村里的规矩，不醉不算喝好。

刘老蔫破天荒请了一回客，这件事成了九道沟头号新闻，也引出了一场风波。首先表示不满的刘性本家，本家们说老蔫分不出哪头炕热哪头炕凉，只认为姓亲戚，不认本家骨肉，长辈们更是见了老蔫就没好气。本家们的意见传到老蔫耳中，他自己一想也觉得自己做的欠火，好在准备的东西富足，老蔫赶紧又摆了两桌子，把本家大辈小辈全都请到。本家们亲亲热热在老蔫家喝了一场，醉醺醺出门时就屎也没了屁也没了。

因为张罗请客，老蔫老婆累病了，他赶紧去请村医。村医正在别人家喝酒，不好去叫，老蔫就在人家门外候了半晌，好容易盼出村医，村医却说喝醉了，瞧不了病开不了方，要回去睡觉。老蔫等到下午又去村医家，想看看他酒醒了没有，进门却见村医跟几个人正在打牌，下不了场，老蔫只好耐心等待。等到太阳擦山时，牌总算打完了，村医却又被另一家请到了酒桌上。

村医本来挺好求的，过去三更半夜都是一吆唤就到，自己也没得罪他呀，怎么过了个年就会态度大变呢？老蔫纳着闷儿回到家，把这事跟老婆一说，老婆分析道：“呦，你说是不是人家挑眼了？”

“挑眼？挑哪门子眼？”

“挑咱请客把人家落下了呗！”

一句话点醒了刘老蔫，他立时觉得自己犯了个大错误——老山沟子离医院远，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谁也少不了麻烦村医，落下谁也不该落下他呀！于是刘老蔫重新买酒买菜又请人帮厨，不但请来了村医，这回把兽医木匠铁匠瓦匠都请了个到。这一来村医果然态度大变，没喝酒就先给老蔫老婆瞧了病打了针开了药。

把这拨人打发走了，老蔫以为今年这客也就请到头了，不料他刚松一口气，外边忽然有人催命似的捶起门来。老蔫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醉醺醺的张驴子。

张驴子本名张建民，他又搀又懒又好耍钱，媳妇跟人私奔后，他更是偷鸡摸狗不目正业，老蔫从来不敢沾惹他，现在见他闯进门来，老蔫赔着笑要送他回家。张驴子不肯走，反而硬闯进老蔫家院里，说要到新楼里参观参观。老蔫挡着他好言拒绝：“建民你今儿喝多了，天又晚了你嫂子又病着，我先把你送回去，明天再来……”

谁知这句话倒把张驴子说翻了脸，他指着老蔫骂起来：“刘老蔫，你别看不起人——你们家又不是皇宫，别人能来我为啥不能来？我是喝酒来，可喝的不是你刘家的酒！”说着从怀里摸出半瓶二锅头，一屁股坐在阅台上，“我还没喝够呢，去给爷们儿炒俩菜，我还要接着喝！你不请我我自己喝！”

刘老蔫实在忍不住，也憋出了几句难听话，张驴子就借酒撒疯，把花墙子给推倒了，还撂下话要推倒刘家的楼。

第二天一早刘老蔫去找村长，村长说治保调解归民兵连长管，老蔫又去找连长。连长耐心听老蔫说完了张驴子闹事的经过，挺客气地说：“张驴子那小子是该治一治了，不过我现在有事顾不上，你就等两天吧。”说完骑摩托走了。

过了两天，刘老蔫又去找连长，连长明明闲着，却还说顾不上，又说老蔫要急着解决，可以先去镇上找法庭派出所。老蔫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只想让村里给他说几句公道话，可是找了几次连长，公道话没讨到，老蔫倒讨了一肚子闷气。

有明眼人点拨老蔫，说连长不是没工夫，而是不愿管他的事，因为老蔫只请了村长做客，把连长凉了。老蔫这才恍然大悟，老蔫这才知道村长是官，连长也是官，大小是个官你就冷淡不得。老蔫颠颠儿赶紧又去买酒买菜，不但把连长请来了，连带着把妇联、会计、村民组长、计划生育小组长等凡是挂个长儿的不论大小全都请来，好酒好菜加好话，总算把村领导打发欢喜了，喝完酒连长当晚就把张驴子叫去批评了一顿。

菩萨金刚全都请到了，正月也过了，按说该松口气了，可刘老蔫还是觉着不对劲儿——乡亲们见了他都是爱理不理的好像他欠着大家伙多少钱似的，他们还风言风语说老蔫没长上眼皮，眼里只有当官的，连一些光屁股长大的老哥们儿也对老蔫阴阳怪气的。老蔫这回不用旁人点拨，也猜到大伙是为什么跟他闹别扭，老蔫怎么也没想到，本来要请回客露回脸，却反倒把全村人得罪个遍。

窝屈了好几天，老蔫一咬牙，请了个“三蹦子”下镇，买回一车酒菜，然后挨家挨户请了个到。九道沟村子不大，可也有一百好几十户，一户来一个，老蔫家也足足摆了二十桌，折腾了三四天。

全村人都在老蔫家做过客之后，皆大欢喜，满天云彩消散，大伙眼中的老蔫还是那个忠厚老实的老蔫，可是老蔫自己却病倒了，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