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抄起电话,拨了饭庄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正好是我的助理小香。我只简单地告诉她饭庄的事情要她亲自管理,要管好,还说这是锻炼她的独立工作能力。我说话时,腔调一定很怪,因为我听见小香在电话里总是问我怎么啦,怎么啦?
是啊,我到底怎么啦?我办了哪点不该办的事啦?我待的是八方客,你们都说我比阿庆嫂还阿庆嫂,我开饭店就是要叫客人愉快高兴,我总不能一天到晚哭丧着个脸吧?微笑对人,诚心待客,使客人在四丽饭庄有宾至如归的感觉,这难道不对吗?那为什么流言飞语闹得满城风雨呢?
我受不了,实在受不了啦!我累啊,实在太累啦!我要休息,找一个僻静的遥远的地方去休息,我该休息休息了。
洪伟,我现在也恨你!恨你当初不应该那样对待我一颗纯情少女的痴心;恨你在我面前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恨你在关键时刻,在我感情最真挚的时刻,在我需要你给予的时刻,表现得那么理智,那么冷漠,那么无情,那么坚决地拒绝;甚至恨你甘心为我的事业献出所有,却从不要求我付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啊?谁来给我解释?
洪伟?万利?我的儿子?小香?厨师长和服务小姐以及各位朋友们?你们谁能回答?
我提起简单的行李包,对小保姆说了声我要出去一趟,便开门下了楼,走出楼区,截了辆出租车。我上路了。
22
正在开会当中,市广播电台的江萍小姐和郝副总经理来到公司里,由计划科的铁云科长带着找到了我。我向她们招了招手,请铁云带她到我的办公室稍候,便抓紧时间,结束了党委会。
当我走进自己的办公室,迎来的是江萍连珠炮般的质问:
“怎么音讯全无了?天天都上哪去啦?把我这个小妹给丢到爪哇国去了吧!”
“哈哈!音讯全无是因找不到你,把你忘到爪哇国去是因你心里没有了我。今天江小妹突然出现实在令我惊诧不已,我真怀疑眼前的你还是不是上次那个江萍!”我也开着玩笑,反正大家现在都开玩笑,侃呗。
“嘿嘿,瞧你们俩一见面那个亲热劲儿,就跟八百年没见着似的。”郝副总经理跟着凑热闹。
“这叫打仗,不叫亲热。”我顶他,笑着说。
“得了吧,眼下这社会,越亲热才越打仗哪,越近乎才越打仗哪。就跟夫妻似的,可越打吧越近乎。”
“去你的,胡侃什么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什么你都插一腿!”江萍对郝副总经理玩笑道。
“这又是你错了。这年头刚好狗嘴里尽吐象牙,弄得你买瓶茅台酒送人,嘿,酒精加凉水。买二两龙井茶喝喝,得,是他妈柳树芽。哈哈哈,他们却昧着良心说这都是真货呢。”郝副经理笑着说着,转而对我道:“今天江萍来,是为公事而来,我约的,还请了北京两家大的银行信托公司董事长晚上共同用餐,目的是给我的房地产开发公司筹措一部分款子!特请你共同参与,帮助把事办妥。你精明有办法。”
“老兄高抬了,酒宴我可以参加,起起哄而已,办法不多,倒是可以借点儿酒劲儿帮助扇乎扇乎。”
“那晚餐咱安排哪儿好?”郝副经理看了看江萍后问我。
“那还用说。”江萍诡秘地眨巴了一下眼,“四丽饭庄金老板那儿好呗!”
“还是听郝副经理的安排吧。”我有意回避,把题推回,而我的心里却是多么愿意去四丽饭庄啊。不为别的,而是我似乎有种预感:逸雪和万利要出事。
正在此时,电话响起。我进里屋关好门抄起电话。
“你好,我是洪伟。”
对方不语。
“喂?请讲话。”
对方仍不语。
“你是谁?请讲话。”
“我已经离家出走了!”
“逸雪?你在哪儿?”我心里“咯噔”一声沉下去。
“我只告诉你,我已经离开了家,离开了四丽饭庄。”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不会告诉你的,也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已经请出租司机去给我买飞机票,我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同意你这样做。”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别无选择。”
“不对,逸雪,听我的,先不要买机票,相信我,我们会把事情处理好,会把问题解决好的!”
“不,我心里有数。你们俩都是好人,我知道,可他不能这样对待我,更不能那样对待你。我不允许他这样干!”
“你说的都对,可你还是要听我一句话,千万别买机票,千万别走,逸雪,听我的,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听你的?以前我总想走,离开他,可你就是不叫我走。倒好,我不走他走了,把钱糟踏 光了回来了,回来以后又带死不活地在我身边蹂躏我,天天搞得我筋疲力尽,你说说叫我怎么办?”
“逸雪,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了,先答应我一件事,不要走远,啊?答应我!我这里还有客人,给我点儿时间,叫我想个好办法,好吗?逸雪,我请你关键时刻听我一句话,不要远走。”
“你叫我怎么说呢?我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可我心里总惦记着你,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知道,你冷静点儿,先在北京暂时住下来,两个小时后,我听你的电话!”
“让我再想想。”
“不行!不是再想想,就这么定了!”
我啪地撂下了电话,是的,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我的心将蹦出来,血将喷涌出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啊!
“又叫哪个小姐缠上啦?还有完不?”门被推开,随着问话,江萍走进来。
“咳,是家里来了客人,叫我回去。”我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应付着江萍。话说出来自己觉得又陌生又遥远,可我还得继续往下说,而且尽量表现出那种无可奈何的样子。“我说有客人在我这里,他们一定要叫我回去,我一再强调回不去,叫他们不要走,结果他们说我不回去就走。我死说活说叫他们留下,他们很不情愿地答应了,只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你看看,真不凑巧。”鬼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编故事,可我不得不这样编了。
“怎那么巧,一来你就有事?”
“唉!不巧不成书嘛,一切都是天定。”我一语双关地说。
“到底上哪儿啊?该着了不?”郝副经理也进了屋说,“俩人要说悄悄话单谈好不好,别在这里叫我们看着眼馋。”他的话招人腻味。
“走,上潞庄酒楼。”我心里急得要命,可嘴里却嘣出了我的意见。
“怎?不上四丽饭庄啦?”铁云问。
“潞庄酒楼,新开张的,看看怎样?”
“我可听说不怎样。”江萍道,“比四丽饭庄差远啦。”
“咳,你没去过,实践实践嘛。”倒是郝副经理赞同了我的意见。
“走吧。”我提议。
于是大家下楼上车。
江萍上了我的车,并紧紧地坐在我的身边,时不时地追问我到底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看我始终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
“你到底怎么了?一副沉重的样子?我一来你就不高兴,为什么?”
“没什么,家里的客人有事找我,急着要我回去。”
“我在你身边,还想他们,真没劲儿,我今天来真是多余了。”
“不是这意思,是客人有了麻烦事在等我拿主意。”
“看你,那也不能心那么沉呀,连个高兴的脸色都不给我,我还想叫你和我多待会儿,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呢。”
“瞧我这副样子,哪是跳舞的料儿。别拿我取笑玩儿。”
“哼!当我不知道,你和四丽饭庄的老板在一起时唱的跳的欢着呢!”
“怎么,你嫉妒啦?”
“哼!给君进一言,想听吗?”
“说。”
“什么都不要陷得太深,感情这东西尤其不要陷得太深。比如说,夫妻之间吧,感情太深了就容易谁都离不开谁,结果双方都容易限制对方的自由,因为它容不得别人的介入。长辈和晚辈之间呢,感情不要陷得太深,太深了麻烦事多,离不开了,同样受限制。同志、朋友之间也不要陷得太深,特别是异性朋友之间,更是万万不可把感情陷得太深,深到一定程度把握不好最容易出毛病了。”
“嚯!听君一席话,还真是茅塞顿开,那照你的意见应如何交往呢?”
“中立!不偏不倚,适可而止!”
“那士为知己者死怎么讲?”
“哼!瞧你问话时脸阴沉的那个样子,我不跟你争了,我就希望你今天多陪我一会儿。”
“为什么要多陪你一会儿呢?用你的话讲,适中为好哇,多陪一会儿感情容易陷得太深了,特别是异性之间,那样一来,容易出事。”我反唇相讥地逼着她。
“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哼!给你打电话,呼你,就是找不到你,多少个女孩子缠着你哪?别累坏了!”
我没有应声。我心里烦,急,乱糟糟地像长了团草,没有情绪,跟她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在酒桌上,我的话不多,酒也不想喝,弄得客人们也倒了胃口,结果菜还未上齐,酒宴草草地收了场。
我发现由于我的心情不好影响了大家的情绪,便连连地对客人说着客套话,并催促铁云招呼客人进了卡拉OK厅。
江萍瞪着我,一脸的酸楚样儿,而她的这副模样刚好否定了她那番关于感情中立的论调。我连连向大家道着对不起,然后我便急速地跑下酒楼,上了车,奔回我的办公室。
我焦急地等待着电话。我相信她不会远走的。可我心里又担心她真的买了飞机票,飞向远方,从此销声匿迹,音讯皆无。
23
我住在了离机场很近的小竹林宾馆,并请出租司机帮我去预定明天中午十二点四十分去海南的机票。
我本不想告诉任何人,可不知为什么,我鬼使神差般地抓起了电话,接电话的自然是洪伟。
那熟悉的声音使我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我不语,尽管他一再地叫我讲话,我却无言以对。
我爱他,全身心地爱着他,我知道他有家庭、有妻子、有孩子,我自己也有家庭、丈夫和孩子,可我心里总有他。我为什么要这样呢?洪伟呀,你明白为什么吗?
你叫我讲话,其实我想讲话,想说心里话,可我又怕伤害你!你爱护我,我知道你可以为我付出一切乃至生命,可你却那么正人君子似的,尽管有些人还有我的丈夫那样地诋毁你,他们把你我的关系想象得糟糕透顶,可你却泰然自若,一笑置之,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啊!可你越这样,我越想你,越想得到你,并心甘情愿地把我的灵与肉交给你。
我对着话筒说了我出走的决定,立即听到你的焦灼的声音。你问我在哪儿,你不叫我走,不叫我远走,你叫我相信你,叫我两个小时后给你打电话,且不容置疑。我还要说什么你却放下了电话。
你叫我相信你,你曾经不止一次地这样说。你的所言所为常常令我信服。可是洪伟,这次我不能再听信你。
还有这块怀表。在我结婚时,你把家里相传的一块怀表伴着一首诗交给了我。那诗中写道:怀表,怀表,怀中揣表,表中有分更有秒。人从头起,表从秒跑。艰难里程 ,只有表知追。愿表伴你迈过人生大道。你当时说:“我会像揣在你怀里的表一样,用那秒针的嗒嗒声伴着你的心脏共同跳动。在你困难的时候,给你加油鼓劲儿,那响声就是我擂的催你奋进的战鼓;在你顺利的时候,那秒针的跳动就是涓涓小溪的潺潺流水,使你心旷神怡;在你胜利的时候,那秒针奏出的旋律,是我在告诫你,要反骄破满,谦虚谨慎。我还要伴你攀登新的高峰,争取更辉煌的成绩。”是的,你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你时时提醒、支持和帮助我,使我在事业上一步一步走向成功,走向辉煌!可我的丈夫万利不理解这些,他怕我和你接近,甚至不管不顾地直接找你说长论短。我不允许他这样,坚决不允许!所以,我和他说了,并且也这样做了,他只要找你闹事,我就离开他,别无选择!他如果真的爱我,真的不愿意离开我,那也只有一条路:坚决不许他打扰你——洪伟。
两个小时早已过去,我知道洪伟在等我的电话,打不打呢?我的心情好复杂啊!
宾馆内很静,客人显然很少。小姐时不时地敲我的门,问我需要什么或有何吩咐,我烦躁地告诉她,请把“请勿打扰”的牌子挂在门上。
乳白色的灯光照在印有朦胧图案的窗帘上,室内设置简洁而舒适。满屋子柔和的色调和安静的氛围使我躁动不安的心开始平和下来。
我走进浴间,对着壁镜,看到的是自己那张疲惫的脸。
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我不该是这样的女人。我对自己说,我走自己的路,我没有错。我之所以出走,是在救我自己,也在救万利,更是为洪伟尽我的责任。我有把握能成功,我为什么自己把自己搞得这么精神萎靡不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应该振奋起来。
我不欠谁的债,有什么可悲痛的。
我必须得让万利知道应该怎么做人,做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见不到我会到处找我的。现在,只要我打一个电话给他,他什么条件都会答应我,只要我回家,不离开他,他会百依百顺地按我的意见办的。可我不能打电话给他,不能轻易地接受他的乞求,我是下了决心要狠狠地教训教训他的!不然,他会把我毁掉的!
洪伟,你这个大傻瓜。你心里总想别人,唯独没有你自己。你不叫我走,不叫我走远,你以为我真的愿意走,真的愿意远远地离开吗?
我洗了把脸,从浴室返回卧室,抄起小柜上放着的电话。拨通的自然是洪伟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喂?你是逸雪吗?”洪伟的声音焦灼,急促。
“嗯!”我回答。
“急死人了!你到底在哪儿?”
“不告诉你。”
“不行!你必须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