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了定神,手用力狠捏太阳穴,大步地向厕所走去。我自己用中指捅嗓子眼,“哇哇”地把喝进的酒水或者说还没有被吸收的那部分酒水折腾出来,让胃里倒得干干净净。我那个机灵的司机,不知是他自己总在关照着我呢,还是逸雪叫他看着我,早已跟进厕所,站在我的身旁,一手搀扶着我,一手轻轻地擂我的后背,同时用早已备好的毛巾给我擦拭。
我叫司机把酒水冲掉,把吐到地上的酒水扫干净。吐出的全是水,没有一点儿饭粒。空肚喝酒,喝得又猛。似乎后来李民到桌上又满了两杯酒,我都喝了,可那酒不是二锅头,是孔府。对了,是孔府,开始他们就说喝孔府,我们喝二锅头,结果我喝串了酒。没错,肯定是串酒了,原因终于找到了。我是一个不喝两样酒的人,从来不串酒,酒桌上只喝一种酒,喝酒时连各种饮料都不动,特别的专一。我这个人干什么都特别的专一,从不乱来,不乱串,也不上蹿下跳,不说东道西,干什么吆喝什么,不虚伪,不做作。从不人模狗样地拈花惹草,“酒色财气”四个字上,我酒专一,爱情专一,财不吝惜气量大,心胸广阔坦荡,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想得开,困了想睡觉。一躺下,小呼噜,大呼噜的,不到一刻钟准打起来。尤其是在酒喝得多点儿的时候,更是闷头大睡 ,叫都叫不醒。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我吐后清醒。清醒后想逸雪,我要去找她。她在休息室里,她告诉我的。可没想到她又去了舞厅。
逸雪啊,你叫我休息,你怎么又进了舞厅?现在的舞曲是什么?是《三百六十五里路》中三步。你怎么又进去了?你在跟谁跳?你叫我休息你为什么又去跳?逸雪,我不叫你跳,你有病,你不该跳!我冲进舞厅。
洪伟,你说说,今天我们到这“桃林怡园”干什么来了,我们是为了找一个清雅的地方为总经理送行来的,没想到,总经理事情那么多,到哪儿都要应酬,都不得安宁。结果,计划被打乱了,全乱了。这本也无所谓,可是,洪伟怎么这般地折磨自己,不知道爱护自己。他逞得哪家子能呢?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为人实在,与人为善,特仗义特哥们儿,他把别人都当好人待。今天他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啊?他每次唱歌,嗓音该有多么的洪亮,而这次,他自己难道没有感觉吗?感情倒是非常投入,可嗓音却有些沙哑。还跳什么舞!真的会跳吗?他根本不会跳,他只有跟我在一起时才跳得好,他跟别人根本就没跳过舞。可今天却执意要去跳舞,还跟那女播音员跳,结果他的脚总踩人家,踩得那个女播音员直叫,他真的就没有感觉吗?人家可是国家特级女播音员。我本不想跳舞的,我有病,我中午也没吃多少饭,我还有心事,很沉重很沉重的心事,可我一气之下去跳舞了。我越跳越烦,跳着跳着舞步就乱了,因为我的心很乱很乱。我必须出舞厅,再不出舞厅就会出事的。
怎么办?舞曲停了,我急中生智,我出舞厅,为的是能把洪伟引出舞厅。他果然跟了出来。我好累,浑身无力,我今天本不想喝酒,也不应该喝酒的,可我喝了,我为什么要喝,还不是为了他。这个洪伟,叫我怎么说你!我现在好累好累,身上燥热不已。我多么想和你静静地在一起待一会儿,聊聊天。
我从休息室出来,想继续劝你和我在一起休息。可你哪去了?我以为你又去了舞厅,我去舞厅找你,乡公司总经理李民恰巧在舞厅门口的沙发上休息,见我进来便起身邀我跳舞。我一再谢绝,可他再三邀请,盛情难却,我和他一起进入舞池。可跳着舞我的眼睛却搜寻着你,仍旧不见你的影子,我急啊!因为我知道你喝多了,尽管你不承认。此时的你绝不能进舞厅。你在县里大小是个人物,你不能损坏自己的形象,所以,你不能在喝得大醉的情况下进舞厅。虽然你不在我的家里和我一起生活,可你在我的心里,我有责任维护你,懂吗?
可我现在怎么找不到你了?
我被李民拥进了舞厅的正中,我漫不经心地与他跳着。好长好长的曲子,我多么想这曲子快些结束,这路赶快走完啊!除了洪伟,现在没有什么更能揪住我的心了。洪伟,你在哪儿,你怎样了?我好累好累,这可恨的《三百六十五里路》真长,真长啊。
你终于出现了,是在舞厅的门口出现的。我对李民说了声“对不起”,便急步奔向你的身旁,我拉住你的手就往外走,你这时竟非常高兴地跟着我。我好纳闷儿,你怎变得这么快,就那么顺从地跟着我走,跟我出舞厅,跟我进休息室。我想叫你好好地休息一会儿,可你,却握我的手,恳切地对我说:
“我们去跳舞。”
你拉我的手,叫我跟你跳舞。我大声地叫你,铁云跟着司机来了,叫来服务小姐。请她打开一间客房,让你躺下休息。
服务员打开一间卧室,室内一桌一椅两张床。
我和司机、铁云把你抬进了卧室。
“你们都走,都出去,叫逸雪留下。”洪伟躺在床上嚷叫着把铁云和司机赶了出去,而后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逸雪,你不要走,你千万不要走,咱俩打牌,不咱俩摸牌,就摸一次,就一次,你会看到奇迹的。奇迹,你懂吗?快去,去把麻将全拿来。”
“你先睡会儿,回头再玩。”我一只手被你握着,一只手去给你掩被子。
“不,听我的,快去,拿牌去。”
我只好去拿牌,我用茶盘托着麻将牌走到你面前,问你怎么玩。
“逸雪,是这样的,我们俩谁都不要赢谁,我们要手拉手肩并肩地共同前进。我们合起来赢社会,肯定能行的,你信吗?”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似懂非懂。你就说怎么玩吧。”
“你不懂?你怎么会不懂呢?你是聪明的女子,你懂,你什么都懂,你不要骗我,你不要装糊涂。”
“我这个人就是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有时明白,有时糊涂,特别是在你面前,糊涂的时候多,明白的时候少,你是我老师。”
“你怎么说这些?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妹,我不是你的老师。我跟你玩牌,玩最后一把。你听着,这样玩,你先洗洗牌,对,洗洗,对啦。我现在说,我们每人抓一张。你先抓,我后抓。我们抓的准 都是八,你信不?一个是八条,一个是八筒,你就随便抓吧,我也随便抓,肯定是八,我有意念,不信你试试看。抓完牌必须同时亮牌。”
我抓了一张,没敢亮。
他也抓了一张喊:“一二三,亮。”
我们同时把手中的牌亮出。
我惊呆了。
我俩手里亮出的牌完全印证了他的预言——八条,八筒。
“怎样?你说怎样?我说得对吗?对——吗?逸雪,我们打,打平啦!我俩本来就是平起平坐的,两个八,两个发,我俩共同发,我俩谁都不能赢谁!你,你——你——总不信,这回,这——这回你信了——吧!逸雪——你不要走,千——千万——不要——走。”
你就这样说着说着呼呼地睡去。你的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托着那张八筒牌。
我看着他睡去,睡得那么香甜,鼾声如雷,他的手仍然握着我的手,握得紧紧的,我几次想抽出来,他便一下子握得更紧,接着便是:“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的喃喃梦语。铁云进入客房,还未来得及张口与我说话,洪伟大声呵斥她:“去,出去,你给我出去,我不要你进来,我只要逸雪!”我只好笑着让铁云和总经理先回去,我在这里陪洪伟。铁云非要留下不可,让我回去休息。洪伟的鼾声止住了,松开握着我的手冲铁云嚷:“走!走!你们都走,逸雪也走,谁都不用陪我!不要!”而后又说:“逸雪,你陪我。你不要走,让他们走,先送他们走。”我只好对铁云说:“我不能离开他,我必须得留在这里,你们先走吧。”
洪伟一下抱住了我的胳膊,泪水从他的眼里流出,说出的话令人心碎:“你真好,可咱俩怎走到这般地步?我对不起你呀,逸雪!咱俩怎就没缘分呢?你说,咱俩怎就没缘分呢。”
“不要说了,快睡觉,你喝多了!”
“你说什么?我喝多了,是的,我是喝多了,喝多了话就多。可俗话说得好:男人酒后话多,都是实话,心里话。你说,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得对。可是,你现在需要睡觉,好好的休息。”
“不,我们两个玩个文字游戏吧。”他又迷迷糊糊地说。
“好的。”我答应着。
“你写几个数字。”
我随手在张纸上写了几个阿拉伯数字,686666,递给他。
“这是个四平八稳六六又顺的数字。”
“就是说四丽发的顺利又顺利,且双双都顺。”
“是的,四丽发的顺利。”
“谢谢。”
“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
“嘿,听我说吧,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他迷迷糊糊地自浯着:“这是一个非常吉祥的日子,单说二十九这个数字,要是除的话,三九二十七,剩下贰,这多有诗意。它说明我俩在三九天里,我们的生意像热恋的情人一样红火,越是寒冷的冬天,越红火。要是乘的话是二九一十八。十八,多好的数字,两个九我俩在重阳的日子里,金秋的日子里一块发,实实在在地发,实打实地发。要是相加的话是十一,是咱俩人,要是相减的话同样是十一,仍旧是咱俩人。也就是说,加减乘除,都是你和我两个人红红火火的艳阳天,越寒冷越像重阳节一样的硕果累累。哈哈哈!逸雪,多好啊!我们再看看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相加的数字,整好十六。
这个数字该有多么的富贵呀!它若相加,整好是个九字,九有也,我们永远富有,它若是相除,整好是一十八,又是你发。若要是相乘,三六又是十八,还你发。若是相减,整好二十四,这意思明明白白地,我俩都在四丽,我俩为四丽共同奋斗。更重要的是,三十六,正好是你的岁数,也就是说你从三十六岁开始发大财,而且发得四平八稳天天大顺。所以,这是个多么美好而吉祥的日子呀。在这样的日子里,你我为客人献上金泊 酒。客人好多好多啊,真多啊!让他们喝吧,喝!可我却把金泊 酒的福根留下,给你。你听着吗?你再记一个数字,五四九四八,这是个幸运的数字,它的谐音是,我(五)四丽(四)九四年双发(八八),多吉祥的象征啊!哈哈哈,你不要以为我在说酒话,说梦话,我在说实话心里话。”
“还往下说吗?不说了。逸雪,你没走我真感谢你!你真的没走吧?你是逸雪吧?你是,没错。那你就往下猜吧,这种数字游戏可好玩了,玄机无限,就看你怎么去玩儿了,玩好了会越玩越顺手越火暴;可要是玩不好,那可就惨了,惨得很呢!逸雪,你在听我说话吗?”
“你说的我都不明白,快睡吧。”
“会明白的,会的,我,我,逸雪……”
他就这样喃喃地说着,说得那么清晰,那么逼真,那么活灵活现的,可这些都是什么啊!而且他的鼾声始终没断,眼也始终未睁开过。再说,今天绝对不是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他怎么就说了这个日子呢?离这个日子还有半个多月呢。我看着他脸上滚动的汗珠,赶快拧了把毛巾给他轻轻地拭去。
“不要管我,你的手太烫,你在发烧,逸雪,你在发烧。快,让我摸摸你的脸。”他说着。
我赶快把脸凑过去。
“你在发烧,你怎么发烧了呢?都因为我!都是我害了你!你有心事,你今天不该来,真的不该来。来,我给你捏捏太阳穴,过来,对!怎样,舒服吗?来,趴在我的床边睡一会儿就好啦!”
我说什么呢?洪伟哥,你叫我说什么呢?
运河畔,当你亲吻我的时候,我向你说的是什么?我当时爱你爱得痴迷,我自己已不能自控,爱得使我愿甘心献出所有。可你呢?真的是呆子、傻子、木头墩子吗?你不是的,可你为什么不大胆地迈出那一步?我哭着跑了,跑回知青宿舍。我放肆地大哭不已,我恨你呀,恨死你了,恨你一点都不理解我的心!
也就在这时,万利来了,进屋了,他劝我,给我擦眼泪,并向我发誓,一生一世地爱我!向我千保证万保证地声明除我不娶,非我不要!我推他,骂他,用脚踢他,说我不爱他,心中没有他,叫他滚开,滚得远远的,可他就那么任我推、任我骂、任我打、任我踢,任我哭着叫他滚,他却一动也不动。
“滚!”我吼着用双手把他推出门。
“逸雪!我爱你!我就是要你!”他要进屋,门被我插上了。他敲门,我不开。他便一边用头猛地撞着门,一边叫着:“你答应我,逸雪,你答应我啊!逸雪,你不答应我,我就撞死在你的门前!”
万利的头“嗵嗵”地撞着门,我在屋内床上趴着“呜呜”地哭。
“答应我,逸雪!我给你跪下。”
苍天哪!我怎么办哪?我打开门一下子抱住了万利这个孽障。
也就在这时,洪伟,你这个呆子、傻子、木头墩子,呼哧带喘地跑到了我的眼前。
我当然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是的,我当时把万利搂得很紧很紧,我哭着,疯一般地吻着万利。我为什么这样?
你洪伟知道我也知道的……
惩罚吧!惩罚吧!让苍天、大地,让我们俩自己对自己惩罚吧!
现在呢?
你喝醉了酒,你不要我走,要我留下。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心里话。可你说,你到底叫我怎么办?你知道我的苦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