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专毕业,当然知道什么是维纳斯,空前绝后的美人呗。嚯,接过那一张张彩照,她自己惊呆了。人家都说她漂亮,她美,可她自己从来不察觉,没感觉。现在她对着手中的一张张彩照问自己,这真的是她逸霜吗?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唇如樱桃,腰肢如柳,再加上那红装素裹,好一个窈窕淑女……她不敢往下看了,更不敢看那毕先生从身后伸过双手瞬间便搂着她胸脯的那张彩照。毕归华真讨厌,讨厌的他把那定时的相机放好后随即搂她照,猝不及防地照了好多张令逸霜既讨厌又喜欢的彩照。
特别是那酒后的兴奋,酒后的风流,酒后的疯狂。她怎么就答应和毕先生住进了兆龙大饭店呢?当然,她必须声明,她的最后一道防线是牢固的,是牢不可破的。尽管毕先生几次要求。
她不会跳舞,可毕先生再三地求她跳,说他教她。结果她无数次地踩了毕先生的脚,真不好意思。可毕先生说踩得好,踩得他心里甜滋滋的,好舒服好舒服的。
在华光四射的枝形彩灯下,在光滑开阔的木地板上,在鲜花、香粉、香水和时而轻柔时而疯狂的舞曲中,她逸霜不知怎么就从扭扭捏捏的状态中迷迷糊糊地进入了翩翩起舞的角色,进入了那种娇滴滴的角色,且越来越熟练,越兴奋,越痴迷。起初,她羞涩地胆怯地用手搂着毕先生,心中总是“怦怦”地跳。后来倒好,不知怎的就不由自主地用双手紧紧地搂住了毕归华的脖子……她知道他把手伸到了哪里,更知道他在干什么,在彩色的、有些朦胧的灯光下,怎就任他随意地摸来摸去呢?
当天深夜一点多钟,毕先生还在她的豪华房间里缠着她不放。当时,他对她都说了些什么呀。他说他爱上她逸霜,他需要她逸霜,他说他就像蜜蜂需要鲜花那样地需要她;他说假如逸霜答应嫁给他,他将把自己的所有一切都献给她。他要逸霜答应他的要求,而且说他去过的地方很多,特别是在泰国旅游,说男女之间太随便,太随意,说那些个随意他 看不惯;说他喜欢中国的习惯、中国的风俗,男女爱情的独特风味当属中国。可他又说,有些时候,中国的婚姻又显得那么刻板、乏味,不够罗曼蒂克,有时还特封建。总而言之,他绕了半天弯子,兜了半天圈子还是最后一句话,他要逸霜嫁给他。
“我告诉你,我不会嫁给你的。”
“为什么?”
“我不会的,我不想。”
“你真的不能接受我的爱情?”
“我已经有了男朋友。”
“怎么?你不是说过小吗?”
“是的,我还小。”
“可我需要你,我真诚地想要你嫁给我。”他说后就要去拥抱她。
“毕先生,我尊重您,也请您放尊重些,我今天对您已经超过了我的行为规范,某些方面甚至令我实在难忍,但我都忍过来了。所以,我不想别的什么,我现在只想尽快休息,也请您回房休息。”她说完,便打开门,请毕先生回房。
毕先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恋恋不舍地离去。
她紧紧地锁上了门。
可毕先生却要她去特区深圳,还叫丁山陪着去,当着丁厂长的面还送给了她一千元钱,怎么办?去不去?
做人真难啊!
做女人更难!
做漂亮的女人就更艰难!
逸霜要见林坚,向他说心里话,向他讨办法。
19
逸霜进林坚的院落里时,林坚正笑脸相迎她:
“电话已经打来,说你要回家做准备。”林坚从老槐树下的青石板旁站起说。
“什么时候安了电话?”逸霜问。
“你去香山的三天里,丁厂长给安的。你坐,这儿凉快,喝点什么吗?冰箱里有饮料。”林坚边让着,边就进屋拿出了两罐椰汁并打开了一罐放在逸霜面前的青石板上。
逸霜喝了两口椰汁,便向林坚诉说那憋在心里的话。
她说着。
他听着。
她问他怎么办?
他只是笑。
“你倒说说怎么办哪?”她急恼。
“你不是办得很好吗?”他仍旧笑,并且笑着跟她说,现实就是女人吃香,漂亮女人更吃香,漂亮的女人要能够揣摩透男人的心理就更吃香。说他毕先生亲她算什么,摸她算什么?只要能把事情办好,只要不到那种突破防线的程度,女人尽可以跟他乐,随他耍,跟他玩感情游戏呗。再说,逸霜是什么人,心里想的是什么,爱的是谁,他林坚最清楚不过了。不要说去深圳,就是叫她去美国,他林坚也一百个放心,一千个放心。并且告诉逸霜,丁山已明确向他表示,乡总公司经理马木已初步答应调丁厂长去公司当副经理,说已经报县委审批去了。丁厂长走后,这儿童玩具厂的厂长丁厂长已推荐林坚干。所以,林坚对不想去深圳的逸霜说道:“你一定要陪毕先生去,你陪他去,是为了我将来的事业,也是为了你我在社会上争得荣誉。如果把毕先生陪好,把那合资企业的章程、条例,真正在深圳敲定,一句话,把毕先生的美元拿到玩具厂里来,扩大厂子的规模和影响,那还不是为咱俩人打基础树碑立传吗?何况又有丁厂长陪着去,怕什么?这绝对是为我为你为厂子为大家的利益,去吧,一定要去。”
她听着,听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她看着,看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多想像 过去那样去拥抱他,可她怎么也没有了那爱的力量。
她又多想搂着他的脖子热烈地亲吻他,可怎么也迸发不出那种炽热的感情。
在最近的三年里,他追她,是那样地痴情,那样地狂热,在清澈的运河水中,在运河畔的沙滩上,在开满槐花的小树林里,在压弯了腰的稻海中,在挂满一串串甜甜的葡萄架下,处处留下了他和她的足迹。他爱她,分分秒秒都想见她,离不开她,爱得容不得别的男人靠近她,更不容许她同别的异性交往。当他听说她与杨平在一起时,听说胡六三番五次约逸霜时,他曾醋意大发过,曾找到人家大吵大骂过并向她发誓,如再见此情此景他就在她面前自杀,以表示对她的痴情、对她的忠心、对她的专一。可后来他变了,变得一点一点的 后退。今天退到了说什么只要不突破那道防线他便同意她大胆地干,还说什么这是为将来、为长远,为厂子和全体职工的利益,也表示她逸霜对他林坚真诚的爱而付出一切。
这还是他吗?还是她逸霜心目中的林坚吗?她茫然。
她站起,对他说的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当她走出林坚家的时候,他好像还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紧很紧,好像又拥抱亲吻了她,好像还在祝福她去深圳一路顺风,祝愿她一切如意,祝愿她大功告成。
她听到了又好像没听到,明白又好像不明白,只觉风刮在脸上是热的,透心的燥热。
“祝你成功!”他还在喊,在她背后喊,“祝你平安!”
离去很远很远了,她似乎觉得仍有喊声。
“平安!成功!”她走着想着,想着走着,没有往自己家走,而是往厂子走。“索性今天就回厂。”她这样下着决心。“找丁厂长,告诉他,就说坚决不去深圳。”她此时的心情很迷茫,很乱,很沉。
京津公路上奔驰的汽车,像是有意和她捣乱似的,兜起股股风尘往她头上扑,往她脸上刮,扑了她满身尘土夹着杂草末儿和树叶子。她便越加的烦闷,越加的浑身燥热,大汗淋淋。她正要伸手打个“的”去厂,没想到迎面碰上了杨平。
他骑着摩托车,帅气、潇洒样仍如当初。
“逸霜!”他先叫了她。
“噢?你好,回家?”
“我刚刚去了你的厂子找你,听说你回家了,便马上赶来。”
“找我?有事?”逸霜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杨平问。
“是的,有事。”
“什么事?”
“找个地方说好吗?这里又乱又热。”杨平提议。
“我要赶快回厂。”
“不是刚回家么?怎么又回厂?见到大娘了吗?我先去了你家,想把最近卖的葡萄钱交给她,结果她老人家非要叫我亲手交给你不可。给,这是最近卖的八千多块钱,我已经以你的名义存在银行了,这是存折。”
逸霜的眼睛瞪得其大无比 ,瞪着杨平,手并没有接那存折。
“拿着啊!”杨平仍在递。
“杨平哥,真的不知该怎样感谢你,叫你受累了。”
“怎好说这话,应该的,应该的,接着啊。”
“不,这存折先放你那儿。”逸霜收回那瞪大的眼睛说,“你代劳了半天,付出了辛苦,待葡萄收完时,咱俩对半分。”
“这怎行?你走时葡萄已接近开花结果,我只是组织了几个人帮助卖卖 而已,现在的小贩很多,都是直接到葡萄园来买,没费什么力气的,我一分不要。”
“那也好,以后再说,存折还是先放在你那里,我要马上回厂。”逸霜心里想着马上见到丁厂长,马上向他说明不去的种种理由,而最好的理由就是自己痛经不已,力不从心。
“不去葡萄园看看?两茬葡萄长得特别大而且多。”杨平有意留逸霜多待一会儿。
逸霜想了想,又看了看杨平那期待的目光,不由得点头同意并上了杨平的摩托车。
杨平没有把她带到葡萄园,却把她带到了运河畔东岸的一片青草地,并坐在了青草地旁的一排垂柳下。
“还记得这里吗?”杨平问。
“怎么不记得呢?记得的。”逸霜说。
是的,那是一个秋天,上高中的逸霜,和她的同学(当然也有杨平),为了合影纪念来到这里。他们说自己都是小草,都有小草般的青春的蓬勃。他们说自己就是春天,像那小草刚刚出芽鲜嫩的叶片上溜滑着的露珠,在春阳的映照下,放射出一片耀眼的晶莹,似一粒粒珍珠在熠熠闪光。当时,逸霜久久地伫立在那里不动,好奇的杨平走近她的身旁问道:“你在想什么?看什么?”“我在看那小草,我好像听到一种生命悄然拔节的声音。”“噢,是的,小草的足步虽小,但它却拥有足下的土地。”杨平当时也感慨说道。“但愿我们像小草一般,都能拥有足下的土地。”
当时,他们充满着美好的希望,希望未来阳光对他们会是偏爱的,空气对他们永远是清新的,他们的面前应该是鲜花铺就的平坦大道,生活充满活力和生机且是绚丽多彩的。而在他们真的长大时,真的步入社会、步入那繁华的世界时,她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心悟?
“我们都长大了。”杨平看着那青草地,看着那茂盛的草,看着那绿色的生命的喧闹,看着昭示出的一种原始的壮美,感慨地说。
“我还很小,很小。”逸霜有些伤感。是听到杨平的话又看到那草的万千生命后,想到在生长过程中要经风雨,要抗虫害,要抗酷暑严寒的磨砺而死去活来而伤感。她同时脑海中又出现了一种怪念,她感觉到扼杀各种生命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就像她现在看到的,那些半死不活、凋萎的小草,正在悲切地诉说着,讲它们虽然什么罪过也没有,却要无情地被大自然毁灭掉,太可怕啦!于是她问他,带她到这里来究竟为了什么?
他说他已经说了:“我们都长大了。”
她继续说她还很小,不懂他讲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她应该懂,懂人应该怎样生,怎样活!
她说她想过这些,可客观上不是那样的,比如说她叫他爱她、要她,他不敢,她心灰意冷。
结果现在他说:“我爱你逸霜,我要娶你。”
逸霜呢,眼睛瞪得大大地,而后又低头,黯然说了一句:“晚了。”
“不晚!我爱你,逸霜,你知道的,你心里清楚的。过去我不说那话,是怕伤林坚的心,可通过这一段时间看,林坚他对你不负责任,他心变了,我不能叫他毁了你,我也不能叫你自己毁自己。”
“真的么?”
“真的。”
“太晚喽,太晚喽……”逸霜站起道,“把我送回厂子吧。”
“不,你要答应我,只要你答应,我去找大娘说,找林坚说,找林坚的父母说,我什么都不怕了。”
正在这时,丁厂长和林坚坐着小车赶到,林坚大叫:“杨平,你狗胆不小啊!又来诱骗威逼逸霜,我和你拼了!”说着上前就扇杨平的耳光,跟着拳打脚踢。
原来,丁厂长有急事要找逸霜,进了逸霜和林坚家都没找到,又是那胡六说好像看见了逸霜和杨平在一起到什么地方去了,才来到这里。
杨平任林坚打,任林坚骂,不说也不动。逸霜大喝林坚住手,说有什么事朝她说。丁山厂长见机行事,劝说逸霜和林坚上车回厂。
逸霜进了厂长办公室刚要说明不去深圳的意思时,丁厂长却说飞机票已经买好,不是星期六的,倒是提前了两天,是今晚十九点三十五分的,所以用车去接她。因去深圳的人多,机票比较紧张,只买两张,毕先生又坚持非得叫她逸霜去不可。所以,丁厂长求了又求逸霜千万给个面子,并叫她千万陪好毕先生,千万把合同正式敲定,说全厂四百多名工人的利益整个就攥在她逸霜手里了。
逸霜还说什么呢?她看那春风得意的毕先生走了过来,叫她马上准备坐车去飞机场。
20
人们都说逸霜变了。逸霜自己也好像不认识自己了。一趟广州深圳之行,回来后的逸霜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擦脂、抹粉、描眉、涂唇、烫发,一天一身时装,加上那种挑逗的眼神、放荡无忌的笑声、走起路来摇扭的腰肢和下馆子喝大酒、吃洋荤、打麻将、跳迪斯科等等,玩全了。
逸霜的母亲对女儿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就放出了异样的眼光。那眼光分明在问:“怎么了?女儿不是这样的孩子啊,不是的啊!”而逸霜回敬妈妈的眼光呢,分明是苦涩的,无奈的,又是愤恨的。恨什么呢?
“你怎是这样子?”妈妈曾问她。
“我该是什么样子呢?”她反问。
“你变了。”
“不是都在变么?”
“要学好。”
“我又哪儿不好了?”
“越来越不像话了。”
“有人愿意就行了呗。”
“谁愿意,你说谁愿意你这么放荡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