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冰想着,默默地想着。最近,林伟真的把唐娜调到了自己的公司,同样当上了出纳,这可倒好,两人每天形影不离。前两天有人告诉逸冰说,林伟在珠海给唐娜买了一条金项链,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连那条项链重十一克都告诉了逸冰。逸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结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给自己买过什么贵重首饰,可见他对自己的感情如何。偏偏昨天,她去他们公司找林伟,碰见了他对唐娜兴致勃勃地讲着什么,一见逸冰来找他,马上变了脸色,很不耐烦,没说三句话,便责怪她不该到公司来。她当时气极了,愤愤地说了句:“回家,马上回家。”在家里,她跟他大吵了一场。他死不承认给唐娜买过项链,说项链是珠海一位老板送给唐娜的,真是活见鬼,珠海的老板为什么要送项链给唐娜,编谎都编不圆……她想着,痛苦的泪水一滴滴、一串串地从她的眼角滚落下来。
伯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当然明白,他的话使她伤心了,他也意识到,一定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在折磨着她。他站起来,走过去,爱怜地用双手一次又一次地抹掉逸冰的眼泪,他的心和她一样地绞痛。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自私,太不近人情了呢?一阵愧疚之情涌上心头,他拧了把毛巾,递了过去。
逸冰接过毛巾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站起来,凄苦而低沉地对伯轩说:“亲爱的,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少痛苦,真不知该怎么对你说……假如我离开你,你确实能得到解脱的话,我可以这样做。”
“不!”伯轩一下子抱住了逸冰,狠命地拥抱着,逼视着她那双凄楚的眼睛,“我不要你离开我!我不要!你若是离开我,我会疯的!逸冰,原谅我,我这个人不好,实在不好。我总是指导别人这样那样的,可轮到自己,却总也处理不好。我一天见不到你,就失魂落魄打不起精神来,你说,我怎么办哪?”
逸冰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
“刚才我的话实在不该说,可你最近究竟为什么情绪总不好,别人都看出来了,连申丽在那封信里也提到了,为什么,能告诉我吗?”
“好,我问你一个问题。”逸冰神色凝重地说。
伯轩:“到底是什么呀?”
逸冰:“过去你爱过我,对吗?”
伯轩:“是的,爱过的。”
逸冰:“现在仍在爱着我,对吗?”
伯轩:“是的,爱着。”
逸冰:“好,我要和我的那位离婚。”
伯轩:“你说什么?”
逸冰:“和林伟离婚!”
伯轩:“为什么?”
逸冰:“因为你爱我呀!”
伯轩:“可那代替不了家庭。”
逸冰:“那我怎么办?”
伯轩:“什么怎么办?”
逸冰:“我爱你!爱得要死!又不能得到你,你说我怎么办?”
伯轩:“我也去离婚吗?你说。”
逸冰:“不!我不要你离婚,我只要你爱我。可我要跟林伟离婚。”
伯轩:“为什么?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逸冰扑到伯轩的怀里,悲伤地哭了。她告诉他,昨天下午,她连班都没上,和丈夫吵了一架之后,怒气冲冲地奔向林伟的公司,找到唐娜,厉声质问唐娜最近和林伟都干了什么坏事;并且告诉唐娜,她的丈夫林伟已全部和自己讲了。没想到唐娜扑通给她跪下,求她饶了她,并交出了那金项链,还有一枚金戒指。唐娜跪在地上,哭着说她丈夫葛新怎么虐待她、欺凌她,并扒掉自己的裤子让逸冰看大腿根处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疤——那是葛新用老虎钳子拧的!当逸冰看着那伤痕累累的大腿,她的心在颤抖,颤抖!她不知什么原因,竟发疯般地吼了一声“混蛋!”甩下那项链、戒指,疯也般地跑回了家。
当她回到家里时,她的丈夫在家里睡觉。她不知哪来的力量,猛地把林伟从床上推到地板上。
惊醒中的林伟眼中冒着火。逸冰过去狠命地擂着起来的林伟。
林伟推搡着,呵斥道:“你要干什么?”
逸冰:“你干的好事!”
林伟:“到底为什么?”
逸冰:“你自己知道!”
林伟:“我什么都不知道!”
逸冰一下子把林伟拽倒床上,林伟又从床上站起反手把逸冰按倒在床上说:“你疯啦!”
逸冰:“是的,我疯了!疯了!早就疯了!”
林伟:“到底是为什么?”
逸冰:“你知道!你和唐娜到底干了什么?”
林伟哼地冷笑一声,坐到沙发上,朝那在床上哭着滚着的逸冰说:“我和唐娜什么都没干!”
逸冰:“你装什么糊涂?”
林伟:“我很明白!”
逸冰:“那项链——”
林伟:“项链,项链!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是珠海市的一个老板给的!”
逸冰:“胡说!唐娜刚到你公司去,珠海的老板也没来过,你说的话骗三岁小孩行了。”
林伟:我跟你说不清楚。
逸冰:“是的,是说不清楚!可唐娜已经说清楚了!”
林伟:“你这是什么意思?”
逸冰:“我要告诉她的丈夫葛新去!”
林伟:“你说什么?”
逸冰:“怎么?你怕啦?我要把唐娜的事情告诉葛新去!”
林伟:“不行!逸冰,你可千万不能告诉葛新!”
逸冰:“为什么?我就是要去!”
林伟:“亲爱的,我求你了!唐娜她是好人,她这几年太苦了!她——”
“哼!”逸冰腾地站起,抹着眼泪指着林伟说,“她什么?说!她什么?”
“她,她——”
“她是你过去的恋人对不?她现在整天挨揍,是不?你心疼她,对不?你想抚慰她,给她温暖,是不!你们当初为什么不结婚,为什么?现在又可怜她!好吧!我成全你们俩!咱们俩离婚!”逸冰说完,拉开门就要走。
林伟拖住她,把逸冰推回床前,又推倒在沙发上,按她坐下说:“你怎能说这话,怎能说这话。”
逸冰伏在伯轩的怀里伤心地哭诉着……
该怎么办?伯轩万万没有想到逸冰这几天会遇到如此重大的问题。千不该万不该,当初不该那样轻易地放弃她。唉!若不是她父母流着泪恳求,若不是为了满足老县长的心愿,若不是错以为成全了逸冰一生的幸福……伯轩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头。他历来谨言慎行,这是他一生中犯的最大的错误,而且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无法弥补,抱恨终身。
他只能安慰痛苦中的逸冰:“亲爱的,坚强些,没有过不去的河。要理智,要冷静。离婚可以,成全别人可以,但千万要慎之又慎,不要再铸成大错。我们已经错了一步,再错不得了。求你了,逸冰,听我说,做什么事一定要先和我商量,你一定要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逸冰哑着嗓子说。
初春,和煦的阳光洒落在僻静的街道上。两侧人行道边,一排排白杨树高大挺拔,一阵微风吹过,白絮飘撒 ,如烟,如云,如雪。
局公司办公楼内。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
伯轩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放好书包,便开始清扫室内卫生。
“嘿,好勤快啊。”那个小娇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撕下的日历,“你看看这个。”
“看这干什么?”伯轩莫名其妙。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这天出生的人是什么性格、脾气、爱好,爱情如何,事业如何,这上头都写着哪。”
“你怎么知道这一天是我的生日?”
“打听到的呗。”
“好的,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的生日按阴历是三月十九,已经过了,按阳历是五月五日,还没到呢。这张日历上说的这些,可以说跟我毫无关系。”
“那还不好办,我再给你找五月五日的去呀。”小娇说完并不肯走,她喋喋不休地又对伯轩说起了她丈夫如何如何又不和她闹离婚了,又是如何如何对她好了,见伯轩一副实在不爱听的样子,才悻悻地走了。
伯轩望着小娇的背影,慨叹着。女人要有女人味,要像逸冰那样善良、体贴、细心、爱美……女人本身就是一个美的存在,女人味儿是一种无限的力量,可以征服权势、地位,可以超越时间、空间……可现在,有女人味儿的女人太少了,一些女孩子不是张牙舞爪,就是诡计多端,轻浮、浅薄、平庸,简直让人不堪忍受。
嘭嘭,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请进!”他振作了精神答道。
进门的是陈艳,局团委副书记,他们单位最惹人注目也是地位最高的“大龄青年”。
“请问经理有时间吗?”陈艳开门见山地问。
伯轩笑了笑,抱歉地说:“现在没时间。”
“我想跟你谈谈,只用一个小时。”她站在伯轩的对面,冲冲地说。
“公事私事?”他完全是一副领导的口气。
“这两天我也不知为什么,好像六神无主似的,总想和你聊会儿,吐吐心里话。”
“改日好吗?我实在没时间。”伯轩的口气已经不容商量了。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呢?”
“好吧,有时间的时候我告诉你。”
“越快越好……”
话未说完,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逸冰,打断了陈艳的话。
陈艳面不改色,话锋一转:“看你一天到晚,净喝酒,也不怕把身体喝垮了。”
“谢谢你的关心,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今天这个头头来,明天那个头头来,哪个不陪着喝好了才能给你办事?”伯轩也随着她的话茬说道。
“还有,有事没事老叫着逸冰一块儿去,成什么体统?”陈艳冲着逸冰一笑,半开玩笑似的说。
伯轩知道这是出于嫉妒,说道:“工作嘛,叫她就是因为需要,你也是一样。”
“可你从来没带我出去过。”陈艳不满地说。
逸冰站在一边只是笑,说:“别生气,会带你出去的,谈半天,谈一天,谈到什么时候愿意再回来。”
“你……谁生气了?”陈艳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红了。
“生气怕什么,思想有问题,不找头儿找谁?”逸冰还在半开玩笑半进攻地说。
陈艳推开逸冰,边往外走边对伯轩说:“我听你的话,越快越好。”
陈艳出去以后,伯轩问逸冰:“她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你估计她要来谈什么?”
“人人肚里一本经,我怎么知道她想的事?只是听人说,她谈了几个月的对象又吹了。”
“噢,是个什么人?”伯轩给逸冰倒了杯茶。
“听说是个什么企业家,承包搞运输的,一心想赚大钱,跟陈艳总想不到一块儿去。陈艳也是从小在县委大院里长大的干部子弟,思想比较正统,又喜欢吟个诗什么的,那个嫌她不实惠。最近,那个人又雇了一个‘公关小姐’,还成心气陈艳,全国各地名胜古迹都去过了,吃够了,玩够了,钱有的是,现在,只有捡那能上钩的女人寻求刺激了。陈艳一气之下,就跟他吹了。”
“吹了也是好事,否则结了婚又添了一对冤家。”伯轩叹息着。
“话虽这么说,陈艳也是三十好几了,她又傲气,老嫁不出去,怪没面子的。”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陈艳和林伟的妹妹是同学,从小又是邻居,在县委大院里,谁家的事情能瞒得过谁?”
“不谈别的事了。”伯轩的话题一转,“你这两天怎么样?”
“指的是什么?”
“家庭关系。”
“他带着唐娜又去深圳了,说是解决一笔什么款子。”
“工作嘛,需要她去,你也不要多心。”
“我是不多心。他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说,还向我千保证万保证的,可是,几千里之外,一去就是半个月,保证管什么用?过去的一对恋人,用林伟的话讲是被我拆散的一对恋人,现在并肩飞走了,能有什么好戏?还用我多心?都是你害的我 !”
“又要翻旧账了。”伯轩宽厚地笑笑。
“是的,我恨你,越来越恨你!你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面子、感情你都不放手。人后你叫我‘亲爱的’,人前你又去做你的好领导、好丈夫、好父亲,我算认识了你。”逸冰愤愤地说。
伯轩被她的话深深地刺痛了,然而他又找不出什么话来为自己辩解,只好拿起一叠稿纸 交给逸冰说:“你看,我在写剧本,你拿去看看,提提意见,我觉得不大有把握。”
逸冰也觉出自己失口伤人了,歉疚地朝他笑笑,接过稿纸:“中午我陪你吃饭,我去食堂买菜,我还带了炸鸡、酱排骨和花生米,都是你喜欢吃的。”
“好好,中午下班你就过来吧。”伯轩努力做出一副笑脸。
“好,我先走了。”逸冰深情地看了他一眼,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伯轩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抱住头。是他害了逸冰吗?是的,他比逸冰大六岁,比她年长,比她成熟,他是该负这悲剧的主要责任,然而这能怪他吗?
岁月的潮水哗哗退去,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他平生最不愿回首而又刻骨铭心的一幕,清晰地显现在他的脑海中……
那天正是五月五日,是他的生日,他在家里等待着逸冰的到来。他那害着眼疾几乎失明了的老母亲,摸摸索索地做了一桌子的菜。他们等了又等,菜凉了热好,热好了又凉,逸冰始终没有露面。随着敲门声进屋的,却是逸冰的父亲。
“伯父,您请坐。”伯轩赶忙让着他。
逸冰的父亲脸上阴云密布,似有无限的悲哀和愁苦,他没有坐,只是双眼呆呆地盯着伯轩。
“伯父,您有什么事吗?请喝水。”伯轩从桌上取下暖瓶,倒上一杯开水递给逸冰的父亲。可他只是把水杯接到手里,转身又放到了桌上。
看着他满脸愁苦的样子,伯轩的心里一阵忐忑不安,他预感到要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伯父,有话您尽管说,别闷在心里。”
“好吧,事到如今,我只好求你了。”
“求我?有什么为难事,您尽管说。”
“我求你下个决心,孩子,求你下个决心,救救我们一家子。”
“这是从哪里说起?”伯轩的心在突突地狂跳,他觉出老人的话头凶多吉少。
“我的女儿,她近来争着吵着要我们同意她嫁给你,可我们已经和县长说好,要她嫁给他的儿子,你说,我们怎么办?”逸冰的父亲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挣扎着说出这一番话来,他喘息着,求救似的望着伯轩,“所以,我来求求你,离开逸冰,让她和林伟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