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进!”罗娜小姐似乎也很愉悦,因那声音又充满了温情。
门是虚掩着的,我推门进了屋。而当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罗娜小姐以她那敏捷而轻盈的脚步飘向门处,反手锁上了门。
“你——”我惊诧地看着她又飞快地仰面在床上嘎嘎地放声大笑,屋里只有床前壁上的一束调成暗红色的灯光,柔和地散在她的身上。那肉色的紧身薄纱裙,和她自身浑为一体 ,分不清是纱还是肉,身上所有的部位都清晰可见。我的脑海里不知怎的瞬间就闪出了一种神圣的美,可只是一霎便使我惊慌地低下了头,猛转身,狠命地拉那门。
门上着锁。
她在床上放声地笑。
“开门!”我叫服务小姐,大声地叫。
“给你!”罗娜小姐奔了过来,拽我的胳膊,把钥匙递过来。
我伸手去接。她就势扑进了我的怀抱,并死命地搂住了我的脖子,同时跺着脚地把我往里拽,边拽边疯狂地用头顶我的胸脯叫着:“我要你,我要你!林子!先陪我坐坐,我们商量签合同的事,马上签!”
“不行!”我挣脱了她厉声道,“合同不签了!”
“林先生!”她一下子抱住了我的双腿,跪在了我的脚下,“原谅我吧,我爱你,真的。我也不知为什么,我是中国人,和你一样,‘文革’中出生,我的父母在‘文革’中虽被打死,可我还爱我的国家,爱我的民族!我想回来,真的想回来!可我没有家,我要建立一个家,我看上了你,我真的从心里爱上了你!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可我不知怎的见到你以后就一切都乱了!见不到你我真的要疯的!!原谅我吧林子!就这样陪我坐坐,我只求你陪我坐坐,我不要求别的,林先生,求你了!”
我的心软了,低头叫她起来。她不起,就那么抱着,跪着。我弯腰搀她起来。她仍旧不起,非叫我答应陪她坐一会儿不可。我同意了,但提出要她换一身衣服。
她抬起泪脸看我,默默地。
“罗娜小姐!”我叫她,“起来,换上衣服,你不是提出要逛北京的夜景吗?我陪你去。”
“不!林先生,哪都不去了,身边有了你,一切都不需要了!马上签合同,一个五十万美元的,一个三十万美元的,再加一个五十万美元的销售合同,我都同意了,全签了,马上。有你就行了,看见你就行了,我这样子把我自己交给你,你能够叫我抱着,叫我搂着,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她说着,站起,走到写字台前,打开小皮包,拿出了早已单方签好字盖好章的合同书放到了写字台上又转身对发愣的我说,“来吧!请你签字吧!”
此时的我,呆了,傻了,痴了,眼睛盯着柔和光线里的罗娜小姐,她线条逼真,一双泪眼一手按着桌面上的合同书,一手拿着笔向我伸着。
“请吧,林先生,相信我!”
我缓慢向她走去。她用遥控器把所有的灯光打亮。我接过她手中的笔。
“签吧。”她声音柔美。
我签了前两份后停下手中的笔。
“签啊,这五十万的也签上。”
我不签,眼睛看着她。她的眼睛看着我,眼窝仍滚动着晶亮的泪珠。
“谢谢你!”我激动了,内心翻江倒海一般,真女子,真女子啊!我的心中赞美着,我真想抱起她转个天旋地转。
“签啊!还没看够?”
我提笔刷刷地签了第三份合同书。
“你胜利了!”她不无伤感地说。
“我?胜利了?”
“对呀,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真正的男子汉?”
“对呀!”
“那么你呢?”
“我把爱埋在心里,好吧!”她收起合同书,又道,“怎样,庆贺你的成功,咱们跳个舞吧!”
“我答应。不过,还是要换衣服的!”
“有条件的庆贺!”
“是的!”
“那好,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
“满足我!一定要满足我!”
“说吧,我答应。”
“吻我一下!”
我走过去……
56
有些事情变化得太快,如同互助组一下子就到了高级社,高级社还未让人纳过闷儿来是怎么一回事,嘿!人民公社万岁啦!可说是万岁,没一眨眼的工夫,咔嚓一下子,又承包给个人了。这凤姑娘也真是的,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沈快嘴已经跟她说了铁栓的事,不然,她怎会进得门来,不容别人说话就开了言呢?
“大伯大妈,沈婶都跟我说了,铁栓和我的事,请你们甭多操心啦,青年人的事自己懂得怎么好。我呢,总的说没意见,可得容个时间。铁栓,你说呢?”她直截了当奔向铁栓,“要我说,咱也得先恋恋,恋得好咱就一块儿过,恋不来呢,咱也不能凑合。对不?”她说到这儿,不等铁栓回答,也不听听大伙的意见,就又直爽地对铁栓说:“铁栓,走,跟我坐车,咱先逛逛北京城风光风光去。”说着就过去拉还在发愣的铁栓。铁栓不动。凤姑娘开始说风凉话:“嚯,嚯,你知道多少只癞蛤蟆想吃我这天鹅肉吗?可他们都白日做梦一边去!怎么,我今儿送上门来,你倒搭架的老窝瓜——吊起来了啊?今儿个凤姑娘我是来了邪劲儿,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跟我走。告诉你,咱从今儿个起,算是一帖老膏药贴在你身上啦!走!”凤姑娘生生把铁栓趔趔趄趄地拉走了。走到外院门口处,还嘻嘻地向我的父母高声叫着:“铁栓可是我的啦!你们以后就瞧好吧!”
要知道,我当时正处在一种什么心境啊!铁栓“全听爹妈的”声音敲击着我,震撼着我!铁栓哥的二十几年对父母始终如一,言听计从没有二话,这时,他能说什么呢?面对家庭发生的一切,特别是面对我几天来对他的表现,他又能说什么呢?他的心灵将受到多么沉重的打击啊!可他为了我,一切都为了我!还有那沈快嘴不也是为了我吗?还有那凤姑娘,来得太快了,太突然了,居然就把铁栓硬给拉走了,这又为了什么呢?全都是为了我呀!可那个林子呢?林子又为了什么呢?
父母亲把沈快嘴叫到了他们屋,显然是去说我的事情了,肯定是叫沈快嘴做我和林子的红娘,并去沙林村林子家征求他父母亲的意见。当沈快嘴从父母屋出来,又回到我的闺房时,她的眉眼都是笑。
“梁子!”她叫我,并坐在了沙发上说,“这回你该乐了,看来,什么事只要坚持,嘿,准能行!咋,你摇什么头,就是这个理嘛。你董伯在我身上,工夫下了十几年,你说,怎能不叫人心软。咱一想,得了,彻底投降交给他吧!谁叫咱过去有过那么一膀子呢?不说这啦!说你的,你爸妈都同意了,叫我当大媒。铁栓的事呢,也就不用你惦记着啦。我倒是要问你和林子,究竟发展到了有多深浅,我做他父母的工作也好琢磨着话该怎么说。梁子,你说说,你俩是不是都铁了心啦!”
我不语,默默地坐在床上,两手反复地相互揉搓着,心里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幸福。不错,为了我,父母不再坚持让我和铁栓成婚并应许了我和林子好,凤姑娘放开了对林子的追求而拉走了铁栓,乔妹子把情埋在了心里和郝利力对上了象,可有谁知道半路上又杀出个罗娜小姐呢?又有谁知道他对我都说了些什么呢?林子要走,为了我和铁栓要走的。可罗娜小姐来了,他不走了,他去北京了,去接罗娜小姐并和她在一起,和那个与他林子要终生相伴的罗娜小姐在一起,他林子对我的真情还存在吗?有这种心情的我,怎好回答沈快嘴的话呢?
“梁子,你倒说啊?”沈快嘴又问,并且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喝着又说,“你们年轻人吧,就是这样,自己互相恋着的时候要死要活的,一旦公开挑明,动真格的啦,倒没词傻了眼了。得,谁叫你沈婶摊上了个好管闲事的美名呢?回头先去正装修的饭馆瞧瞧,再去鸡场、渔场、菜园提前打打招呼定点货,还得找找我那位董掌柜的。嘿,你可别见笑啊,那个董春和我已经领了结婚证了。这可是他自己去的,找的乡里掌权人给办的。反正十里八村都知道我俩的事,顺理成章,我没去,只是把所有的手续拿来我按了个手印就齐了。怎样,想不到吧。嘿嘿,我这就去叫他帮忙给找个好一点的厨师,完了呢,我还是要先找找林子,听听他的,看他到底和你铁不铁。怎样?同意不?”
我摇头。
“怎?你不同意?”
我仍旧摇头。
“那到底为哪桩子事?”
我又低头不语,双手仍旧互相揉搓着,心里想的是铁栓走了,埋着满腹的悲苦走的。他爱我,是真的爱着我的,可他没有得到他所爱的人。林子也走了,走到了罗娜小姐的面前,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可这世间的事情太烦人,太折磨人,总阴差阳错地把事情给搅乱了,搅得人茫然不知所措,搅得我梁子不知如何是好。
“你到底同意不同意?”沈快嘴又问道,“还是我中间不应插这杠子呢?我说梁子,你说一句话,你要沈婶管呢,咱保证高高兴兴地去保你的大媒!不要管呢,咱沈婶也不多事,现在兴的就是自由嘛,两人恋的好好的 ,出了个媒人反而不好,你说呢?”
“不是的,不是的沈婶!”我不知道自己怎的把头摇得那么快来否定沈婶的话。
“那到底咋回事,你说说嘛!唉!跟沈婶又不是一天半天的啦。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终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林子要走的事,林子要我和铁栓成亲的事,林子和罗娜小姐的事。我说着说着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并哭着对沈快嘴说:“这都怨我自己,都怨我自己啊!”
“真有这事?还真有这事?”沈婶听后,像是悟出点什么似的说着,“昨天,对,昨天郝利力那小子晚上回来就对董春说,罗娜小姐把他轰了回来,只留下了林子在屋,还说林子要干一件三全其美的事叫做成全了铁栓,成全了厂子,成全了林子和罗娜!嘿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什么?”我心里一惊,“什么三全其美?”
“好像是铁栓和你能成全,厂子的什么销售合同也能定,林子和罗娜小姐俩人成对呗!”
“真的吗?”
“昨天晚间董春在我家时,郝利力找到他像是这么说的,还像挺高兴,还说这是他给林子出的主意。”
“沈婶!”我扑在了沈婶怀里,叫着哭着嚷,“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沈婶,这不可能!”
“梁子,别哭!等沈婶再问个清楚,罗娜这个小妞再有本事,林子也不会是朝三暮四的花花公子!他对你才是真的呢,看得出来的!”沈婶劝我,并叫我好好休息休息,并说她马上去找找董春问个究竟。
沈快嘴走了,我的心越发的沉重。我用毛巾擦了把脸,毫无目的地向运河走去。我无精打采地走在运河西岸的沙滩上。阳光虽温柔并不能够抚慰我的心,风儿的和煦并未拂去我的痛楚,水鸟的欢歌我自认为它是悲鸣,哗哗流淌的运河水我自认为它唱的是一曲令人哀婉的歌,讨厌的一对野兔子从我脚下惊慌地窜去,烦人的一对灰喜鹊在我面前飞来飞去地“喳喳”乱叫,各种飞虫胡乱地在我的头上、眼前、脚下飞着,嗡嗡着;就连昔日我爱恋的那片小树林,眼下也变成了令人窒息的世界。而令我更不解的是那镶有绿玛瑙宝石的金项链,它现在揣在我的内衣口袋里,它意味着什么?是母亲送给我的一颗心还是想着连同它将我一起葬入坟墓?假如不是遇到梁家父母,我那狠心的亲生父母啊!假如我遇不上梁家父母呢?葬入那运河里又有谁知道呢?
我掏出那项链,项链上镶着的绿玛瑙宝石在阳光下闪着七色光环,那道道光环环套环地放射出去,透出那光环,我像发现了什么。是的是的,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我的!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便遇到了至今说不清的苦难,苦难之中梁家父母救了我!可现在呢?命运却又来撕扯我,使我在情感的痛苦中煎熬。这撕扯,这煎熬就是告诫我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么?我曾经有过多少梦幻啊!像这七色光环,也曾有过绚丽多彩的梦幻世界。可它环套环的令我费解,林子啊,你真的令我费解啊!我也曾经想过,真的这样下过决心的,那就是恢复我的真挚、我的真情、我的赤诚、我的执著的追求,包括林子!我知道,只要我下决心,有恒心,一竿子到底扎下去,事情完全可以是另一个样子的。可这人的感情为什么竟这般的复杂,我梁子关键时刻为什么跳不出来?七色光环哪,你把人搞得稀里糊涂。
我开始恨那镶有绿玛瑙宝石的金项链!因为父母想用金钱葬送我,我想。如果不是,何必将我和它一同抛入运河中呢?难道父母不明白我将同它一起被河水吞没吗?妈妈呀,爸爸呀,女儿要的是父母啊!这是金钱所不能代替的呀!我对着运河水在心中呼唤着:“我不要金钱,我要父母,要父母!”我扬起攥着项链的手,向着古老的运河抛去……
可就在我正欲抛出的时候,我的手突然被一双有力的手攥住了。
57
当我挥手向走进机舱里的罗娜小姐告别的时候,我的心情怎的瞬间就产生了那种依依不舍的境况呢?看她招手再见的那种含情脉脉的样子,我便越发地有些惆怅般的歉疚。当她终于踏进机舱,飞向蓝天时,我遥望那直插云天的飞机,想象着这如梦般的境遇,罗娜小姐,她是真正的奇女子。她在爱情的天平上所放的筹码并非如庸人所想象的那个样子的低级趣味,更不是那种利用什么来以等价交换的方式换取人生的爱情。她走了,她带着一种什么心情走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我感到心情是那么歉疚,那么沉重。沉重的我,便不由想到了梁子,想到梁子对我的真情。这倒好了,现在落得个我赤条条独身一个,哈哈哈,赤条条的一个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