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离去时,凤姑娘仍在陪铁栓说话,那意思是叫铁栓什么事都想开着点儿,别犯死心眼儿,还劝我妈不要着急,说大事小事的,儿女们自己都会想得周全的,有点闪失也不要紧,还长经验呢。叫我妈有什么心里话,该说就说,别闷着闷出病来,还说要不嫌弃的话,想开心的话,她可以开着夏利车,拉着她老人家逛逛北京城,也新鲜新鲜,乐呵乐呵 。嘿!你猜怎么着,还真把我妈给说的舒展开了眉头,露出了丝丝笑容,直夸她会说话,会疼人,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可您不知道。”凤姑娘一拉我妈的手说,“铁栓差点叫我气残废了。”
“没那回事,没那回事。”躺在床上的铁栓直拦凤姑娘说,“要不是你送我进医院快,也许真的残废了呢,应该谢谢你才是!”
“就是嘛,栓子说得对,谢谢你才是正经话!”妈妈也帮铁栓说。
“真的是我给气的。”凤姑娘还在往身上揽。
“不是,凤妹子,真的不是。我早晨从外边回家,就觉得头生疼生疼的,幸亏赶上你在,真的。”铁栓解释。
“那因为什么?”凤姑娘不解地问。
“凤妹子,不要问了!什么都是我自己找的,都怨我自己!”铁栓说到这里,侧过身去,没话了。
我把凤姑娘叫出铁栓屋,让她沙发上坐。凤姑娘不坐,说是赶快去和沈婶办开饭馆的营业执照。
家里只剩下我们娘仨儿。
“妈!”我叫道,“您来。”
母亲走出铁栓屋,来到我屋。我让母亲坐下。
“唉!”妈妈长叹一声,起身要走。
“妈!”我拽她,终于说出了“今后,全听您的。”
可我万万没想到,妈妈把我搂进她的怀里,双手抚摸着我的头爱抚地说:“梁子,妈妈想开了,你俩的事儿,自己定,做妈的怎都没意见!”
“不!我听妈的!妈,我听您的。”我又哭了。
“妈听你的,听栓子的!只要你俩高兴,当妈的没什么。”
“妈!”
妈妈走了,到街坊家串门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铁栓哥。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心乱如麻,思前想后,越想心越烦越苦,越觉得没着没落的。人像悬在半空中,任凭风儿摆布,忽左忽右,忽东忽西,忽下忽上,如坠云里雾中。
我不是这样的人。我本是快乐的,无拘无束的,走到哪里便会听到我的笑声。可现在,我却满腹的忧愁,优柔寡断。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在遇到事情,特别是现在这种境遇下,怎么就坚持不起来了呢?怎么在心灵的深处总想让别人来拯救自己呢?我应该自己拯救自己。面对两个冤家,我必须当机立断,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我不光毁掉别人,我自己也将同样被毁掉!
那么我最终应该选择谁呢?到底选择铁栓还是林子?
铁栓病着,正在恢复他的元气。他的病我深知其因。他为了我,肯定是找林子干了架,肯定吵得很凶。我深深地清楚他是在一种什么心情下去的,又是在一种什么心情下吵的,而他肯定没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结果。这本来是好事,对他来讲,他有了优势,可他偏不。
那么,我梁子为了谁?林子,你说说,我梁子为了谁?
当我找你时,你爱我的勇气哪里去了?你居然要走,要离开我,你好狠心哪!你把一个姑娘的心搅和的五迷三道之后,居然下得了狠心要离开她,你究竟安的什么心啊?别人别人 别人,你怎就不想你自己,不想想你也是个男人,追着赶着爱着梁子的男子汉?你怎就不想想爱着你的梁子,找到你跟前,准备投入你的怀抱的梁子呢?更可恨的是,那个罗娜小姐一来电话,你“刷”一下子就变了个人,你为她留了下来,为了那个香港女不走了。你可真能啊!你这一招可真绝啊!你把梁子的心瞬间给打得粉碎!知道吗?林子!不管你是怀的什么心,你实实在在地击碎了我的心!
思绪乱,头皮发胀,心好烦好烦!我不由又翻出那个随身和我共同来到梁家的一条金项链串着的造型如心的绿玛瑙宝石。我捧着它,看着它,把它捂在我的胸前,妈妈呀!我的亲妈呀!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我哭了,流泪了,我想妈妈,想我的亲妈妈!我活了二十三年了,可我的亲生母亲是谁?是谁啊?妈妈,你一定还活着!可我恨你!恨死你!你活着如同死了一般!因为你太残酷,太狠毒!你抛弃了自己的女儿,一个抛弃自己亲生女儿的妈妈,她还算得上是一个好母亲吗?哼!你给我留这个有什么用!妈妈没有了,骨肉分离了,留下十万紫金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哈哈哈哈!”我提着那个串着绿玛瑙宝石的金项链放肆地笑!
“你怎么了?”铁栓冲进我的屋问,“梁子,你怎么啦?”
“哈哈哈——呜呜呜——”我抖落着项链,又笑又哭地往外走。
“梁子!”铁栓拦着我叫着我往回拉我。
“哇!”我哭着扑倒在床上……
53
由于广州天气不好,本应该十二点四十五分到的飞机,下午三点二十分才到。
在机场接送客人的门厅处,我和郝利力迎来了一脸喜气的罗娜小姐。
和相片一样,一头瀑布般的黑发,额头处打着卷儿,柳叶眉描得浓重,樱桃小嘴涂得朱红,嫩嫩的脸蛋粉白粉白儿,双眼天生的一幅娇滴滴的样儿,金耳环放着光彩,脖子上戴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上身穿的是红衫,半裸着前后胸,下身穿着的绿裤子紧裹腰肢,从头到脚,线条逼真,阳光下闪着五彩光芒的女士小包一挎,嚯!你瞧吧,周围的男女老少,无不把眼光往她身上落。
一架飞机起飞,又一架飞机降落,我们说着欢迎罗娜小姐的客套话,请她上了郝利力开着的皇冠车。
按照罗娜小姐的意见,我们住进了北京兆龙饭店。我的房间是三○八,她的房间是三○六。
客房里的一切装饰摆设,都是高档的,豪华的。说心里话,假如不是罗娜小姐建议住在这里,我不敢想象三五年乃至以后的若干年内我能够住进这样的高级饭店。可罗娜小姐说全部开销由她来付,只是提出我和她,却不包括郝利力。并说该花的要花,该俭的要俭,让郝利力回厂子,该抓什么抓什么,一切全由我来代替签订所有手续。
在我的客房里,郝利力此时表现得特大度特海量,并说请罗娜小姐多多关照花丝镶嵌厂,为了我们双方的利益,希望能够达成满意的合作。罗娜小姐自然高兴,她请郝利力厂长放心,并说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她相信这次洽谈会取得成功。说话时,还用那双娇滴滴的双眼瞟了一下我。
郝利力也说着祝我们洽谈顺利的话走出客房,开车回厂了。
室内只剩下我和罗娜小姐。我请她坐,她不坐,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我。我问她洽谈安排在什么时间,她不语,仍旧用那双娇滴滴的眼睛看着我,且越来越火辣。
“罗娜小姐!”我笑着轻声叫她。
她仍旧不语,只是那么站着,面对我站着,眼睛里放出的是更加火辣辣的光芒。
“罗娜小姐!”我提高了些许声音叫。
“林子!”她痴痴地叫我,慢慢地向我走近,“林子,我的林子!”她张开双臂叫着我,“我日夜思念的上帝,我的心上人,我终于又见到了你!亲爱的,快拥抱我!快!”
我倒退着,一步一步地后退着。她却前进着,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
“罗娜小姐!”我叫着她,伸开双臂拦挡她。
她却就势扑进了我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搂我的腰,瞬间便又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用她那朱红的樱桃小嘴热烈地亲我,拼命地亲我,同时又连珠炮般地发射出“我爱你,爱你,真的爱你,我的身边不能没有你”的痴情缠绵的语言。
来时,我虽有准备,却未想到她这般地热烈,这般地癫狂,弄得我一时猝不及防!我想推开她却推不开,我想掰开她搂着我脖子的手却掰不动,我想用点小小的功夫却又于心不忍!我当时是那么被动,被动得任她搂、任她吻、任她说、任她叫。于是,我干脆下决心豁出去,索性任她随意随便顺其自然。我像一根木头桩子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她发泄。结果,她发现了,发现了我在以静制动。于是,她抡起了那小小的双拳,又雨点般地向我的前胸捶来。这对我这个有武功的来讲,便也无所谓。我看着她捶,任她继续发泄,她又扑进了我的怀里,死死地搂着我,摇晃着我,几乎带着哭腔质问我:
“你为什么这样冷酷无情!?”
是的,我在一个痴情女子面前是这样的无动于衷,我在一个疯狂恋着我的纯情女子面前是这样的铁面冰冷,为什么这样,我为什么这样啊!
我的心啊!梁子啊!
三年前梁子那朗朗的笑声埋在我的心里,三年后便出现在我的面前,又荡进了我的心田,又牢牢地溶进了我的 血脉里——梁子啊!
并非只有痴情女,世上更有痴情男啊!梁子才是我心中的月亮,梁子才是我心中的太阳。
梁子啊,此时此刻,你在干什么呢?你昨日晚间找我,你的一颗心我该有多么的理解多么的明白。可我的梁子,我的月亮,我的心上人啊!一个人要做真正的人是何等的不易啊!你怎能不叫我想到你的父母,你怎能不叫我想到铁栓?他们都是好人,好人哪!我可以的,完全可以把你拥抱在我的怀里,永远永远,那是我的心愿,也是你的心愿,可如此将使现在这个完整的家庭分崩离析,将使三个美好的心灵因此而破碎不堪,那么未来呢?我们的天理良心又怎得安宁啊!
是的,我曾经把你埋在我心底整整三年!三年啊,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三年后见到你,一下子就爆发了,爆发得那么汹涌,那么癫狂!我见到你,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非你不娶,舍你不婚。在竞争的年代,有多少艰难困苦坎坷曲折,我要不惜一切代价竞争到底,最终把你拥进我的怀抱里,和你过上那种甜甜蜜蜜的幸福生活。可后来,事情越发展,使我越明白了一个道理:竞争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世界更美好,绝不要心灵上的互相残杀!当自己活得自在潇洒之时,绝不是为了把别人禁锢在牢笼里,更不是把别人置于死地而后快!
梁子,你说对吗?你现在在干什么呢?想什么呢?你知道了我今天来接罗娜小姐,你听到了这个音讯后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用一连串的语言质问我。最后,你哭着摔门而去。你走了,哭着走了。我呼唤着你,大声地呼唤着你。我当时怎么啦,我怎就没拥抱你,没亲吻你?我刺伤了你的心,我践踏了你的感情!而我呢?我当时的心啊,同样被感情的重炮轰得粉碎!你知道吗?粉碎得每一片上都滴着血呀!
今天,我是带着不大不小的使命来接罗娜小姐的!我的心情是什么样子的只有我知道。我的表面是那么的自然坦荡,而我的心里呢?梁子,你说说,我的心里呢?
你在想什么呢?你一定在想,我现在与罗娜小姐究竟在干什么。再加上那个郝利力厂长回村那么一说,说我和罗娜小姐住进了兆龙饭店,紧挨着,就两个人,能干出什么好事!你的心里会怎样?何况现在真的是这样,这个罗娜小姐,真的就眸子火辣辣,真的就扑进我的怀抱搂我的脖子,紧紧的,并又狂热地亲吻我,捶我。
你绝不会想到我现在成了个木头人,成了个在罗娜小姐看来是个“冷酷无情”的铁面人。
我的心里该有多么的矛盾啊!我想着你的家庭父母和铁栓,我想成全他们,可我又怕伤了你的心,我的心上人,我真怕伤了你的心,因为我爱的是你呀,你——梁子,我真的爱你呀!
你跑了,那天晚上,有月亮,你是踩着月光哭着跑的,我呼唤你,你不回头,我的心碎了,你的心也碎了。你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却曾想就叫它这样下去,再也不收拾;想如果罗娜真的真心对我,真的爱我,我便接受这一现实。现在罗娜就在我的怀抱里,只要我一句话,你说我说不说那句话,你说我答应不答应罗娜小姐?梁子,你说呀,我的梁子!
“你不是人!”
罗娜小姐用力猛地推开我,一转身,冲出去,回到她的三○六客房。
54
村中街道两侧的槐树上挂满了串串槐花,花色如雪,花香醉人,花香随着温柔的风儿轻轻地飘拂着,飘拂着,飘向蔚蓝的天空,飘向无垠的原野,也一缕缕地飘进我的闺房。
昨天怎么过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铁栓进了我的屋叫我吼了出去,妈妈进了我的屋叫我吼了出去,爸爸进了我的屋同样叫我吼了出去。过后呢?铁栓又进我的屋,端着做好的饭菜我二话没说,接过来,稀里糊涂地吃了,吃得精光,可不知道吃的是什么。吃完就睡,迷迷糊糊地睡,迷迷糊糊地进入了说不清是梦还是什么的迷乱世界,可有些镜头又很清晰很逼真。就说那出现在梦中的运河水,弯弯曲曲地流着,流着,还有细小的波纹,还有水上的飞鸟,特别是静静的水中那棵高大挺拔的钻天杨的倒影,还是那样的威严耸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