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传》的作者元稹曾借张生的口对这段旷世爱情这么评价——艳遇。
清袁枚《随园诗话》上记载:“余戏刻一私印,用唐人‘钱塘苏小是乡亲’之句。某尚书过金陵,索余诗册,余一时率意用之。尚书大加呵责。余初犹逊谢,既而责之不休,余正色曰:‘公以为此印不伦耶?在今日观,自然公官一品,苏小贱矣。诚恐百年以后,人但知有苏小,不复知有公也。’”
袁枚很聪明,知道尽管苏小是娼妓,那位尚书大人是贵人,可是百年以后,流传下来的一定是苏小,那些富贵烟云是会随着历史流淌而过滤掉的。因此,我们现在看任何古人,都因为经过了时间淘汰,会平视,甚至仰视。而她们当时,其实被人瞧不起。因此张生评价莺莺为“艳遇”,类似现代有了二奶三奶以后的男人,在幡然悔悟,改邪归正,浪子回头以后,顿足捶胸的推托……
不可否认,李亿是渴望爱情的,正如前文所言,整个封建宗法社会给男人自身感情世界留下的缝隙太小,而只有与娼妓之间的结合,才是发自内心的、自由的。在青楼里,男女双方都不承担道德伦理的责任,没有门第高低的顾虑,不受贞节操守的束缚,从某种角度来说比较平等和自由,更能发挥个人魅力和体现自身价值。
李亿是在长安赶考的时候遇到幼微的。科举考试之前,士人们都是日夜温习,四处奔走拜谒,精神极度紧张,同时,孤身一人、成年累月地羁留外地,不免孤单寂寞。看着幼微的如花笑靥,李亿真诚动心过。
所以他没有把幼微留在娼门,而是把她带在了身边,他也曾经,想给她幸福,也许。
但是当他回到家里,面对着妻子和宗族,那些爱情突然变得轻薄淡远。当时士人重视的是名门望族,普遍浓厚的门阀意识使得士人以攀附高门为识时务,否则将为社会所不齿——他已经有了正妻。
男人,千古以来的社会标准沿袭就决定了的,婚姻爱情的根基就是功利主义的需要,他的矛盾不是哪个更好,而是哪个他更“需要”——那么,哪个他更“需要”?
这场赌注,从一开始,就注定失败。
可是,跟幼微又是什么?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
士人风流。
地球人都知道,唐代风气开放,胡风、胡习十分流行,妇女们社交比较公开和自由,情感表达十分大胆坦率,贞节观念也比较淡漠。并且高宗以后,社会对士人的期望值是尚才华而不重礼法的,所以读书人修德的不多,浪漫风流不仅不是一种缺德,还是一种高雅的装饰。
安史之乱以后,藩镇维持均衡,唐德宗力图想用文治来粉饰苟安太平的局面,民间更是经历了众多离乱之后,希望在歌舞沉醉中尽快忘掉安史之乱那一段颠沛流离的苦难生涯,尽量满足自己心理、生理的享乐欲望,以作为补偿。故《国史补》卷下云:“长安风俗,自贞元侈于游宴。”到晚唐更是如此,从整个阶级上层到民间,蔓延着一种末路心态——“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昏的晚霞不仅没让人们更加警醒,反而促进了游乐主义的盛行。“时日不多,及时狂欢”占据了当时社会思想的主流,同时,晚唐商品经济的发达,坊妓业的兴起也给这种狂欢提供了舞台,因此很多士人都普遍抱着一种冶游的心态,宴会娱乐、应酬赠答、出入狭斜追逐女性,并以此为风流佳话。
尽管李亿当时,在偶然的灵魂碰撞里,是认真的,只是,当回到家,回到从前的惯性思维里,这场爱情慢慢变质了。他无法解释自己的冲动,凭借自己的思维,也无法理解那种生命相爱的祭奠。对于那个有限的灵魂来说,不过火花而已,当火花熄灭时,当无法解释时,社会风气给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避难所,一个很好的借口。
士人冶游,风流罢了,只不过,是认真的风流。
人在面对过去的经历时,只有真正的定性才能真正的忘却。当李亿找到“风流”这个归结点时,这段经历就不再是所谓浪漫爱情,而仅仅是一时诱惑。很快,他回到了自己的社会惯性里,留下了无路可走的鱼幼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