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川冷飕飕的目光一下子贴到了顾大头的脊梁骨上，顾大头心头打了个寒战，从头至脚顿时生出一股透骨的寒意。
顾大头和弟弟顾小川正商议赡养父母的事，两人不知怎么就起了争执，顾小川突然甩出了这么一桩陈年旧事，说从小到大都是顾大头在欺凌他，有一次竟用双手揪紧了他的头发，拧着他的脑袋往墙上猛撞……顾小川说着又冷冷地瞥了顾大头一眼，眼里似乎还盛满着当年的痛苦与惊恐。
这无疑是一重磅炸弹，顾大头心头已是人仰马翻，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顾大头努力地将少时的记忆过滤了一遍，顾小川小时体弱多病，脾气又倔强得很，兄弟两人争吵打架之事时有发生，但他怎么也找不出这种对顾小川造成如此伤害至极的记忆。童年在顾大头的记忆中如今已显得愈发模糊了，是有意地涂抹还是彻底地被遗忘掉，顾大头心中也是一团谜团。但童年却在顾小川的记忆里拉下了一条疤痕，一种刻骨铭心的疼痛，被深深埋了二十多年。
顾大头心头顿时罩在了一种莫名的内疚惶恐与不安中。
这些年，顾小川始终对他不冷也不热的，顾大头总感到顾小川和自己之间缺少那份令人眼馋的手足亲情，兄弟之间不仅隔着一垛生分的墙，还隔着千山万水，顾大头怎么也走不进顾小川心里。
祸根是少时无意中种下的，顾大头觉得如果人生有回头路可走，他一定不会再犯这种少不更事的过错，他一定会加倍疼爱自己的弟弟……
毕竟人生没有回头路可走，少时酿成的过错只有一点点地去补救，对弟弟造成的伤害只有慢慢地去弥合……
顾小川冷冰冰的眼神却在顾大头心头打了个死结。
顾小川心中也有一个死结，这个死结是二十年前顾大头无意中打下的。
顾大头想解开顾小川心中的死结，解开了小川的，自己心中的死结也随之解开了。
周末和节假日时，顾大头会精心组织一些各式各样的聚会，两家人在一起度过周末和节假日，有时顾小川会和妻儿一道参加聚会，有时他则让妻子和儿子小松过来。聚会时顾小川不苟言笑，偶尔冷冷地扫顾大头一眼。顾大头心头猛地打了个冷颤。
顾小川对兄长的冷漠，让顾大头的妻子漠河瞧出了问题，她私下里不止一次跟顾大头抱怨说，你那个弟弟小川是咋回事，他看你时那眼神好像跟你不是亲兄弟，倒像你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
顾大头打了个哈哈敷衍说，小川从小到大就是这种人，看谁都像跟谁有仇似的。小川对亲兄弟也不例外。他能对漠河说二十多年前对小川的那次伤害嘛！
有一次，漠河忍不住说，我看小川就像跟你有仇，他看小松时那眼神那才叫亲情。
顾大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好在话题被岔开了。后来漠河大概明白了什么，此后再也未旧话重提。
顾小川的妻子芙蓉却是个马大哈，整天嘻嘻哈哈快快乐乐，再大的事也不搁眼里装心里。她热衷于顾大头搞的这一类聚会，一次也没拉下过。倒是小松小小年纪，似乎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有时他偷眼望了望顾小川，又看一眼顾大头。
这时，顾大头就故作轻松，他想一定不能再在小松心头也打下一个结。
顾小川和顾大头心头的死结成了埋在两人心中的一个秘密。
一晃多年过去了，尽管顾大头这些年做了许多努力，但顾小川心中的死结并没解开，倒是越缠越紧。两人见面时，顾小川偶尔瞥一眼顾大头，那目光仿佛粘在顾大头心上，让他一辈子难以安生。
有时静下来，顾大头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是徒劳，但他一点儿不后悔。
顾小川突然住进了医院，诊断出了尿毒症，已到了晚期肾衰竭，需进行肾移植手术。顾大头向医生提出用他的一个肾，漠河拼命反对，说顾大头啊顾大头，难道这些年你为顾小川做得不够多嘛，如今连自己的肾也不要了，你不要我要……那次顾大头冲漠河莫名地发了回火，漠河这般不近人情，他甚至连离婚的念头也从脑子里蹦了出来。
漠河的阻拦并没打消顾大头捐肾的决心，再说这亲体肾移植手术成功率最高。顾大头索性与漠河离了婚，心无旁骛地进了手术室。
亲体肾移植手术很成功。两天后，顾大头让护工推着自己，去另一头的病房探望顾小川。想着自己的肾移植到顾小川身体内，让小川重新赢得了生命，顾大头也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幸福与快乐。
顾小川一见顾大头，不咸不淡地叫了声哥，来啦。那冷飕飕的目光又猛地射过来。
一旁的顾小松虽然嘴上很热情，但那目光也冷得瘆人。
顾大头心头一阵阵发颤，他突然感到自己身体内空落落的，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