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轻轻一怔,她的话,似藏深意,唇边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话虽如此说,可是人命关天是大事儿,外子不过就是图个心安理得,保家卫国罢了,却偏偏总是在风头浪尖。我一介妇道人家,也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心眼子比针尖还小,倘若外子竟是为人所算计,纵然是孤女无依,也必定讨一个公道,为外子争一口气!”
一席话,在静谧的寿宴上,掷地有声,柔弱的脸,却尽是毅然与刚强!
帘笼微动,似有一道紫影闪过,身形如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忠顺王妃默然一会儿,才扬眉含笑道:“林王妃这般护着大将军王,自是理所应当。”
皇权之争,又岂有不争不夺的?面对如斯之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忠顺王妃心里略略放了一些心儿,着实是个简单的孩子,想什么便说什么,也不顾及着场合,怪道前儿个胖瘦两位管家过去,不过几句话,便吓得她送上如此贵重的贺礼,今日一见,虽然灵秀逼人,口齿伶俐,可是到底未经世事,不解皇权之争的残酷。
想到这里,忠顺王妃不禁又瞧了黛玉一眼,只见她皓腕欺霜赛雪,玉镯晶莹清透,越发显得人美如玉,风采如仙,不见烟火之气。
不等黛玉说什么,南安太妃已经笑道:“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倒是正正经经吃酒看戏才是!”转头又看着黛玉,笑道:“今儿个是忠顺王妃的寿辰,光听说忠顺王妃说林王妃送的寿礼好,竟是该让我们瞧瞧才是。”
忠顺王妃白了她一眼,才道:“你却是没听说过财不露白之说么?大将军王生性简朴,林王妃又是孤女出阁,虽也有些嫁妆,皇上也赐了些妆奁,可也早给一家子骨肉啃得皮肉不剩了,若是再露出一丝半点的东西来,倒也不怕贼偷,偏只怕贼惦记着呢!”
几句话,却又将方才的锋芒尽皆掩去,熟知黛玉与贾府瓜葛的众人,都心照不宣。
这些话说出来,不知道的人也罢了,但凡是知道的,都暗笑贾府竟成了大家伙儿的相生儿。
偶尔穆英目光婉转生俏,定定地瞅着探春,弄得探春纵然坦然高坐,也如芒刺在背。
酒到酣然时,穆桂蓦地里想起,笑道:“哦,对了,母妃,箁晓郡主高高在座,何以不见贾府中老太君王恭人等人呢?怎么说,这些原是她嫡亲的祖母嫡母,如今做了郡主,可也别忘了出身儿!倒让人家笑话果然名副其实了,箁晓为不孝!”
取笑讽刺至此,探春立即面色大变,红唇褪尽光华,惨白之极。
尤其是穆桂嫡母二字咬得甚重,便是不知道的,也明白了探春原是庶出身份了!
南安太妃拍了拍她手,亦笑道:“可不是,说起来,贾府也算是旧交了,并不生分。”
忠顺王妃点头道:“竟是我疏忽了!”轻轻击掌,道:“请贾府中的老太君来这里吃酒。”
丫鬟答应了一声,果然领了贾母与邢夫人王夫人尤氏宝钗等人过来,也早有婆子在下首收拾了一桌席面。
“老身给各位太妃王妃郡主请安!”贾母年纪虽老,精神却好,声若洪钟沉稳。
诸位太妃王妃郡主等人坦然受礼,唯独黛玉身子轻轻一侧,受了半礼,只这微微一个举动,便叫几位太妃老王妃暗中点头,赞许不已,这才是大家规矩,纵然身居高位,也不忘大礼参拜的乃是长辈。如此一来,诸人瞧向探春的时候,眼中便添了些冷意。
黛玉仅仅是贾府外孙,因出阁之故,被算计之故,便与贾府疏远,此是人之常情,然尚对外祖母有一分尊重,探春身为内孙女,却如此坦然受用长辈大礼,自是让人心中泾渭分明,对黛玉探春有了高低之分。
探春教养原不及黛玉,又太过斤斤计较于嫡庶之分,方才略有失礼,然生性机敏,不过微微波动,她便心有觉察,急忙起身下座,亲手扶起贾母与王夫人,眼中已是清光莹然,柔声道:“老太太与太太快别多礼了,探春年轻,如此岂不是折了探春的寿算?”
见到探春,王夫人却也欢欣,握着她的手,只不好说话,眼底却甚喜。
到底是没有白疼了这个庶出的丫头几年,果然是极孝顺的。
思及赵姨娘如今无子无女,越发处境不堪,王夫人心里略略好受起来。
忠顺王妃却当不见,只是含笑道:“老太君年纪大了,快些入座罢。老太君可是老寿星了,能亲身过来,可不也是一个吉兆?只怕我也能活这么大年纪还有这样的好精神呢!”
贾母道谢,谦逊了几句,便在下首席面上坐了,只邢夫人等却都只能站在她身后。
重新换了席面,复又乐了起来,觥筹交错,珠玉摇动,满室流光泛彩。
王夫人却不好与探春亲热,探春亦早坐回去了,与诸位郡主说笑。
方才行礼时,诸人不敢抬头,此时王夫人忽而抬头瞧见黛玉高坐,不禁一怔。
诸位太妃王妃,不分亲王妃郡王妃,席面原是第一等上好席面,余者亲王郡主略次,郡王郡主再次,至贾母一席,则更次也,虽然如此,却比诰命夫人等人的席面更好,与诸位太妃王妃郡主同厅,也更有体面。
贾母是见过了惊涛骇浪的,虽说有私心,可是亦极疼黛玉,软烟罗之事让人无可或忘,北静王侧妃一事,亦是她从中周旋,宁可以白银换回宝玉,也不肯委屈黛玉做妾,可见疼爱之心。只是面对花用了黛玉的那些银钱,她深知家底如此,纵然不愿意,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贾府基业败矣!如今见到黛玉贵为王妃,却与贾府生分,不觉有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