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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1

午后温暖的阳光,从两幢楼房的缝隙间泼到了能源局机关大楼。

此时小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工龄买断领导小组全体成员的脸色,不是死气沉沉,就是麻木不仁,或是多云转阴。

汇总全局三十六家处级单位买断摸底情况得出了这样的数据:有买断意向的职工约九千人,占全局职工总人数近六分之一,这其中干部两千余人,大专以上学历近两千人,照这个意向人数粗略算一下,能源局将要支付的买断费用在九个亿左右,而能源部当初限定的可操作人数,上限不得突破六千人,启动资金则不能超过六个亿,在这个前提下,部里才会一次性补贴能源局三个亿。

大家面对这样一组数字都有点措手不及,因为前些日子的报表显示,全局有买断意向职工人数还不到五千人,当时领导小组全体成员,还都为这组数字发愁呢,琢磨着怎么去凑够六千这个数,现在情况突变,从底线上又涨出了三千多人,领导们现在又为超员叫苦不迭了。

徐正刚从哈尔滨回来,虽说此行没有两手空空,可那点收获也就是几根稻草的份量,离他带到哈尔滨的理想数字差着不是百八十万的事,再加上王阳儿子的事缠在心上,回来后脸色绷得一直就没松快过。

今天在这个会上,徐正不怎么开口不说,别人说话时,他还老是走神,走到王阳那张寡妇气十足的脸上。

昨天下午四点多钟,徐正在办公室里找出那本记录着他去年春节走访足迹的影集,翻着翻着,也说不清到底是被怎样一种情绪驱使着,忽忽悠悠就往王阳单位打电话。还好,这个电话没有拐弯,直接打到了他要找的人手上。徐正问王阳晚上有没有事,想请她出去吃饭。

你这么忙,有空吗?王阳问,兴致不高。

徐正思忖道,那你看这样好不好,我现在在地矿二所办事呢,五点半,你打的到市体育馆门口,我顺路经过那里。

王阳的声音,迟迟没有传进徐正的耳朵。

徐正捏紧一只拳头问,市体育馆正门,你知道吧?

我知道……王阳说,声音颤颤巍巍。

市体育馆离市区比较远,坐落在西南方向的城乡结合部上。

放下电话,徐正拿起桌上的影集,掂了掂,就放进了铁皮书柜里,站在办公桌前点了一根烟。烟抽到一半时,有电话打进来,接起来一听,气就不顺了,硬梆梆地说,你这是在上江?还是在香江啊毕总?

嘿嘿,徐局长,我刚回来。毕庆明好声好气地说,徐局长,您晚上有安排吗?没安排的话,我请徐局长吃个饭,主要还是想把工作汇报一下。

徐正不冷不热地说,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我就放心了,今晚你就好好在家休息吧,明天上午,你到我办公室来。

也好,也好,徐局长,那我就明天上午八点,准时到你办公室汇报工作。

那天从哈尔滨飞到北京,徐正没有马上回上江,而是去了部里探听东能的风声。晚上,他拉了几个有交情的厅局长,还有部纪检组的一个副处长一猛子扎到喜来登大酒店,连吃带玩,折腾出去三万多块钱。从这些人嘴里,徐正没听到有关东能和毕庆明的什么麻烦消息,忧心忡忡的心这才稳当了一些,借着酒劲还唱了一首前苏联歌曲《在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徐正掐着钟点迈出了机关大楼,走向停在花坛旁的一辆黑色别克。这辆黑色别克的属性,一时还很难定位,平时就停在花坛边上,偶尔徐正开开,有时局办宋主任也摸摸,至于其他人,就贴不上别克的边了。

徐正在去哈尔滨前,至少有十几天没摸过别克了,但他发现车很干净,在夕阳的照耀下,折射出来的亮光分外刺眼。他习惯性地回头望了大楼一眼,然后拿出钥匙,打开车门,坐进去。双手搭在方向盘上,身子往后靠了靠,驾车的感觉刹那间就被他找到了。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喘了一口粗气。

车子出局院大门时,眼里有数的专职保安挺直身子,敬了一个礼,徐正按了一下喇叭,出门就上了康明路。

现在别克是迎着晚霞飞驰。

别克转过四季广场,就背着晚霞前进了,穿过那个城乡结合处的交通岗,上了北河大街,此后别克无须再拐弯转向,就能直达体育馆门口了,这时别克的半扇车身被晚霞涂成了一道彩虹!

徐正瞥了一眼车窗外,蓦然觉得在一道绚烂的彩虹尾部,一个丰满的女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赶着他的别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抖,险些脱落……是啊,在他的记忆深处,一个叫王阳的年轻女人,就是从一片灿烂如虹的晚霞里,含羞走进了他的视野,只是那一片晚霞是在南京的天空上。

2

是你的吗?王阳手里举着一件白色衬衣,扬着头问四层四零七房间窗台上探出来的一颗脑袋。

徐正痴痴地望着被晚霞染得透明的王阳,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王阳挥动了手里的衬衣,又问了一声是你的吗,他才本能地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声是我的,我这就下去取。

你不用费事了,反正我也要上去,我给你带上去吧。王阳的身子晃了一下,徐正一阵眼晕,心魂飘荡。

那谢谢你了!徐正冲王阳挥了一下手,脸上一阵发热。

离开窗口,徐正身上的血,直往脑袋上涌,那种膨胀的感觉,就像是他刚刚与王阳明确了什么特殊关系似的,胸口上的嗵嗵声,让他把自己都吓着了。他在屋子里来回走着,耳朵却留意着走廊里的动静。后来他停止了走动,目光落在门口那张空床板上。同屋那个来自江西的小伙子,几天前因母亲去逝提前离开了。他把左手捂在心口上,问自己,这么冲动,到底想要干什么?就要结束取经生活了,难道在这最后几天里,自己还要……

徐正开始回想在过去的近六个月时间里,自己对这个叫王阳的服务员,并没有产生想这样或是想那样的非分感觉,加之平日里忙忙碌碌,也确实没闲工夫动这个女人的心思,只是觉得她是一个有点含蓄的女人,不怎么爱说话,收拾房间按时细心,其他就没什么印象了,甚至连她这会儿是姑娘还是媳妇都说不清楚。

然而再硬挺的汉子,又能在沙漠里独行几日?

离家近六个月的徐正,这时在生理上的饥渴,多说少说都到了极限,绝不比一个冒险家在沙漠里独行几日的滋味好受,所以那天王阳一进他的屋,就被他两条有力的胳膊捕获了,吓得王阳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说话的器官就被徐正热乎乎的舌头占领了,接着是她一只饱满得几近失去弹性的乳房被徐正一只劲头十足的大手擒获。

在徐正喘息着变换招数的过程中,王阳的身子试图与他分开,手脚也做出了几个连惯的配合动作,但随着徐正一只勇往直前的手越过她紧绷绷的小腹,直达她那片像是被春雨滋润过的处女地,她的两条胳膊一下子软了,软得像两根藤条,缠绕在他粗壮的脖子上,脚下顿时没有了实实在在的感觉,像一具稻草做成的女人被一个浑身散发着热气的男人,轻而易举就抱到了床上,在没有任何语言的引导下,下身那扇紧闭了二十几年的神秘之门,哐当一声就被撞开了,一件不明物体,一点也不客气,直刺进来,在纵深的路上频频抽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处女绽放,在她的每一根神经末梢上叽叽喳喳地嘤叫。

徐正就这样在一个姑娘的处女地上播种下了疼痛,还有一场苦涩的梦!

现在这个叫王阳的女人,就站在体育馆的正门口,用她瘦弱的身躯接着上江天空洒下来的晚霞。

徐正眼里,一点兴奋色彩也没有,因为他感觉站在晚霞里的王阳,就像一株被人割去了果实的向日葵。他缓缓地踩住刹车,斜过身子,替王阳打开了右边的车门。

徐正一脚油门下去,就把沉默不语的王阳拉到了离上江市三十公里的华桔镇,进了一家门脸不错的上海菜馆,登上二楼,要了一个小包间。此前徐正没来过这里,倒是有几次路过,他听人说这儿的本帮菜正宗,厨子是上海来的名厨,再就是这里离上江远,碰到熟人的概率,相对来说比较低。

徐正让王阳点菜,王阳就说随便,吃什么都可以。

徐正立起手中的菜谱,看了几行后,目光就越出了菜谱。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的脸现在会如此没有光泽,眼袋垂得让人心酸,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得像是木刻作品,醒目的颧骨,越发使她这张脸显得憔悴了,抑郁和衰老的气息,时时从她脸皮下往外浸透,苦难赋予生命的沉重,在她这张脸上表现得真实可信。

徐正后背,嗖地冒出一股凉气,忙不迭从菜谱上头把惊讶的目光缩回来。

徐正没怎么用心,就把几道菜点到了桌子上,还有两盒果汁。

尽管心里酸楚,也别扭,可徐正还是能通过布菜之类的小举动,把真实的心酸感受竭力掩饰起来。

徐正说,新天的事,等上几天,就差不多了。

王阳咬着筷子头说,我正想着这一两天里打电话跟你说说呢,新天这孩子,实在是不听话,他现在……又不想上班了,就惦着买断,唉——

嗯……徐正接话道,我看这样也不错,拿上一笔钱,自己去干点什么,兴许比上班有出息呢。年轻就是资本嘛,年轻人,还愁身边没有机会?我尽管没有见过赵新天,可我听人说他脑子够机灵。

唉,他的精神头,要是都用到正地方,我也就不操心了,更……王阳看着徐正,摇了摇头,没再把话说下去。

买断的事,不会再往后拖了,快的话也就这几天吧。徐正说,拿起桌上的烟抽出一根。

就怕到时,人家找他麻烦。王阳软绵绵地说,再次看了徐正一眼。

徐正会意,笑道,问题不大,真要是卡在了哪里,到时我会去疏通。

王阳点点头,长长出了一口气。

徐正望去,发现王阳的眼圈有点潮湿,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液。

3

赵源见大家的表情都跟挨饿似的,感觉自己身上的劲也不够使了。但他明白,在这个路上积水的节骨眼上,自己不能像他们这样,把心里的叹息都弄到脸上来,就算骨架被压出了吱呀声也要撑住这身肉,因为自己毕竟是买断领导小组组长,自己的脸色要是败了相,局面就不好控制了,等到这个会一结束,指不定会传出什么小道消息呢!

在眼前遇到的积水边上,赵源算是领教了老谋深算的涵义,怪不得那会儿徐正非要把这个领导小组组长推过来,敢情他把小组长这副担子的斤两,早就在心里掂量得差不多了。

徐局长,看您半天不吱声,想必是有了什么妙招吧?赵源开了口,试着拿徐正找辙,打算把眼前的被动局面往他身上过渡一下。

徐正现在已经把王阳放到后脑勺去了,他接上一支烟,屁股在椅子上蹭了一下,把大家看了一遍,抻一下衬衣领子道,我说赵书记,难得你现在还有心情开我的玩笑,我要是有本事把九千人变成六千人,那我就不在地球上混了。

赵源乐呵呵说,徐局长,您越是谦虚,我这心里,就越是有底。

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人听出赵源跟徐正打哈哈了,就都本能地精神起来,目光在赵源和徐正脸上,寻宝似的来回晃动。

徐正抹了一把额头道,元宵是白的,这是眼睛里的事实,咱们就是再犯愁,也不能拿舌头从这九千人里删除三千人吧?赵书记,要叫我说,还是以咱们买断工作领导小组的名义去部里汇报一下,这样比较妥当,听听部领导的看法,也许九千这个数,部里能接受呢。

赵源注意到了,虽说徐正刚才一直在溜号,但他的魂没散,一张嘴,便把堆积在会议桌上的问题,呼呼几下就吹到了自己身上,连一粒碴儿都不剩。赵源想,以买断工作领导小组的名义是什么意思?还不就是让自己独自抱着麻烦去部里找不痛快?九千人,这个数字搁到部领导耳边,部领导还能给自己好脸色看?人家去部里汇报工作,都是扛着硕果,背着成果,闪亮进京,谁会主动送去一枚又苦又涩的青果?那不是缺心眼是啥?好啊徐正,你这就跟我玩心眼了,咱俩以代理的身份这才合作了几天呀,你就耐不住性子了,拿着能源局的麻烦,罚我赵源一个人扑点球,你这一脚,比当初黄处长在背后绊我的那一下,从内容说也少不到哪去!

徐正望着赵源,似笑非笑,慢吞吞说,赵书记,你看今天的会……

赵源扬起脸,意识到会开到这个份上,也就没理由再把大家按在这里活受罪了,就走过场问了其他人还有没有话要说,见没有人应声,他宣布散会。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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