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矿山金银究竟属谁家(2)

对于王守祯先生的说法，有些人不甚同意，认为这些年的矿难和死亡人数，国有煤矿高于民营煤矿，这一点，还需专家辨识；然而，有些统计则是可靠的：据官方公布的数据，中国煤产量占世界总产量的37%，而矿工死亡人数却占世界煤矿死亡总数的70%；我国的百万吨死亡率为2.4，即每产200万吨煤，要死5个人。这一比率高于印度10倍，高于俄罗斯50倍，高于美国100倍。我国每年实际死于矿难人数7000人，美国则在30人左右，在许多国家，某些年份已经达到“零死亡”。比如2007年，全球死难矿工8000名，可叹大都是中国人。中国每年产煤10亿吨，动用矿工约有660万人，而美国产量基本相同，却只用了10万多人；澳大利亚年产可达2亿吨只用2.5万人，南非年产也是2亿多吨只用6万多名矿初工。这种差异只能说明我们生产集中化程度很低，采煤机械化程度很低，劳动生产率很低，矿山安全条件很差，因而事故与矿难的发生率很高。要说“带血的煤炭”或说“带血的GDP”，是完全真实的：30年来，最少有15万矿工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确是尸骨累累。2001年，全国因矿难死亡达到12554人；2005年，仅山西一省的死难矿工，就将近6000人。我们的“高速度”确是这样换来的。

众多小煤窑，无序乱采掘，对资源的合理开发造成巨大破坏。山西大多数中小煤矿的资源回采率只有20%，这意味着咱家山里的宝贵乌金，每采掘1吨就要浪费4吨，山西中小矿年产3.5亿吨煤，却要破坏和浪费14亿吨煤，相当于山西年产量的两倍。

许多煤老板就是这样，突击挖下去，成本低，来钱快，好比吃包子，光吃肉馅不吃皮儿。肥了腰包之后，他拍拍屁股撤了矿，大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黑窟窿。这无数黑窟窿里头，很快就存满了山水雨水地下水，形成一颗又一颗巨大的“定时炸弹”，给新矿大矿造成极大隐患。前头说过，这种“炸弹”在山西大约有6000多个，谁撞上谁倒霉。王家岭矿难就是这样。

在山西基层做官，只怕咱县咱乡缺煤少煤甚至无煤，只担心没有煤焦铁，便没有县财政，因此对于国家和省府的多项整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表面应付一下，实际还得吃煤靠煤。说白了，政坛腐败才是种种矿难总根源。乱采滥挖，失职渎职，官矿勾结，漏查瞒报，每一起灾难背后，都缺不了权力的丑陋和资本的狞笑。黑心矿主与大小贪官，形成利益链条，不惜对国有资源疯狂剥夺，对劳力资源吸血剔骨，从而派生出一系列耸人听闻的罪恶现象，官员腐败的，为富不仁的，专吃矿难的，诈取封口费的，司法机关帮助掩盖罪证的，直至追杀灭口，群体暴力，血染矿山……

冷静下来，让我们具体看一下同样挖煤夺炭的王家岭：

王家岭煤矿实为河东煤田一隅，隶属临汾市乡宁县，地处紧邻河津市交界的西坡、枣岭等乡镇。正是在这里，在2002年5月4日，一座叫做富源煤矿的违法矿井，因恶性事故造成21人死亡，矿主张顺和隐瞒不报，终被曝光，至今仍在狱中。此事还被几家大媒体狠狠地炒了一阵子。追溯历史，乡宁县从宋代即有采煤记载，到清代有煤窑46座。民国时期有傅作义、董其武、谢子良等人经营煤矿51座。到1958年办起公社煤矿。“文革”后期出现大队办矿。而新矿激增同样始自1983年，一下子冒出大小煤窑100多座。又过了两年，全县煤矿总数猛增至557座。挖掘数年后，有的坑口挖干废弃了，有的合并关闭了。到1990年，仍有201座煤矿还在继续生产，年产优质煤炭可达430多万吨。

以上资料，取自新华出版社1992年正版的《乡宁县志》。县志上还说：矿区西临黄河，最高水位410米，因此，当煤层低于400米时，开采时极易透水。也就是说，乡宁县所废弃的旧窑中，大多数灌满了水。从《乡宁县志》煤矿分布图中可见，王家岭煤矿所处的西坡镇，密密麻麻有20多座小煤窑。对此，新办大矿搞勘探，该不该予以重视呢？这一点，后头慢慢说。

整个山西煤业，在改革开放30多年间，可以用几句话来概括，叫做得天独厚，贡献巨大，贫富不均，破坏最重，腐败横生，危机四伏。

公平地说，矿难频仍，绝不仅仅发生在我的故乡。只是山西煤矿特别集中，造成的影响也就比较集中吧。试以2002年为例，从有限的资料中可见：江西丰城矿难死亡49人；河北蔚县矿难死亡16人；河南平顶山死亡12人；吉林通化死亡15人；重庆万隆死亡13人；陕西韩城死亡16人；山东枣庄死亡15人；河北邯郸死亡21人；内蒙古平克石死亡22人；广东韶关死亡14人；河南安阳死亡15人；云南丽江死亡18人；河南焦作死亡19人；辽宁抚顺死亡25人；湖南娄底死亡17人；安徽庐陵死亡86人！以上均为一次矿难死亡人数，足可以触目惊心了。次年，陕西铜川陈家山煤矿一次瓦斯爆炸，造成166名矿工死亡大惨案……

怎么办？中国追求现代化，先交掉一笔巨额学费。这学费一要回馈大自然，重新恢复生态环境，二要回馈人自身，人要安全，人有权利，人的生命不应当成为蒿草。

国有资源只能科学合理地开发利用。

山西煤炭必须洗掉甩干浓重血腥。

连续多年，晋省煤业矿难加黑砖窑事件加繁峙金矿系列丑闻，加恶性溃坝事件等等坏消息层出不穷，已经造成了全国性负面影响。这一切，又与山西煤老板暴富天下、非理性消费之盛大传闻，混做一团，给人们带来一腔愤懑，百种厌咒。尤其是多位在晋知名高官命运急剧沉浮，连责任都弄不清楚，更令人大叹社会现实苍凉黯淡，没有了公道。

整顿山西煤炭业，全国呼声日日高。前头以跃进姿态扶助崛起小煤窑，说是势在必行，如今以国家姿态整合关闭小煤窑，也叫势在必行。

一系列生产关系和权属性质，不得不改变乃至突变，没有商量。

中国的事情往往是这样，某种恶劣状态，长期存在熟视无睹不去管，缺乏应有的科学观，任其发展再发展，到一定程度，咔嚓一刀切，突然就要变过来。好比我们胳膊上长个疮，不医不治任其脓坏，到时候，一看全臂溃烂，没法治了，好，“咔嚓”一刀来个外科截肢，也就断送此事，再做别议吧。

说起来，近些年山西也努力搞过几次“煤炭产权改革”，先后关闭过3万吨以下小窑，淘汰过9万吨以下矿井，终因火候不够，反而形成腐败战、游击战，致使煤业情况万般复杂。

到2008年，山西一举加大整顿力度，坚定意志，主持发布《关于加快推进煤矿企业兼并重组的实施意见》，要求到2010年，把全省矿井控制在1500座之内，大集团控股经营的煤产量将达到全省75%以上；请注意，截至2008年底，山西仍有各类煤矿2600座，其中80%为30万吨级以下的小矿。据此，省府于2009年4月再下断臂决心，一举推出《煤炭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要把煤炭企业数量从2200多个压缩到138个，彻底告别“私营煤老板”时代，引发全国关注，各种说法争论不休。

新的格局出现了，省府坚决推进国有大集团、大公司“收编改造”小窑小矿。要在整合之后，演变形成三个年产亿吨的大集团和四个5000吨级的大公司。且以长治地区潞安集团为例，该集团因前身为老牌国统潞安矿务局，2009年跨地区参与整合小矿111座，或评估收购，或注资控股，于是该集团年产煤逾亿吨了。与潞安集团并肩上阵者，还有山西焦煤集团、山西煤运集团、山西煤炭进出口集团、北部的同煤集团、东部的阳煤集团、南部的晋煤集团等，均为超大型国有企业。一场大收编，真是轰轰烈烈，悲喜交加。

这场中国采煤史上规模最大的资源整合风暴，必将牵动全国。诸多大集团大公司，把这场整合看做千载难逢的绝妙机遇，纷纷参与推进，积极排兵布阵，以期切得一份大蛋糕，抢占资源制高点。这又是一次跃进呀！在诸多庞大军团的队列里，就有王家岭事故主体单位——中煤集团的身影，全称为中国中煤能源集团公司，是规模仅次于神华的特大型中央直管企业，总部设在北京，旗下劲旅遍布全国，声名显赫。一说你就明白了，这家中煤集团，老底子差不多就是原先的国家煤炭部。不知这个说法是否成立。

前头说了这么多，是脉络，是背景，不说清，读者不明晓。往下头，就说到了关节点上了：国有大企业，进军王家岭，究竟为啥会出大事故？

国有企业盲目扩张了，资本逐利的本能，与安全第一的理念，发生了巨大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