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色朦胧时分，柳绿已经提着个百花齐放的羊皮灯笼走在前边迎路。沈沁柔走在她身后，透过薄雾依稀见着其他方向也有几个一闪一闪如萤火的灯笼。
她是晨起去向沈老太太问安的。
刚到松鹤堂前就碰到了睡眼惺忪的沈沁薇。
沈沁薇斜了她一眼，撅起屁股撞了她一下。
沈沁柔身子只微微一晃就缓了过来。
她一脸错谔，“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沈沁薇哼气，嚣张的说：“三姐姐你挡着我的路了。”
那么宽的门前齐头并进也不挤，什么叫挡着路，分明就找碴的。
沈沁柔大度的伸手，“那你先请。”
沈沁薇翘起下巴斜瞄了她一眼，与她错身而过。
柳绿拉住沈沁柔的衣袖，咬牙低声为她不平道：“四小姐实在欺人太过，您怎么可以就这样让她呢。”
沈沁柔笑着拍了柳绿的肩，不急不徐的在她耳边低声说：“四妹妹比我小，我让着她本就应该的，再说，你以为这是谁的地界，敢在这撒野，岂不是不给那位面子。”
柳绿若有所思的一笑，夸赞道：“还是三小姐聪明。”
沈沁柔苦笑，她倒宁愿不聪明，可惜她不得不聪明。
她们几姐妹年岁都还小，只是受各自生母环境影响，从小就各自敌视，但远远没到仇恨的地步。
大家平时也就斗斗嘴，争争宠，言语上撩拨一下，气气对方，或只想看对方挨罚挨训，再多的受几戒尺也就顶天了。要说到害人，岁月葱茏的她们还是做不出来的。
丫鬟喊三小姐来了的时候，沈老太太正在小花厅里用早膳，沈沁雅几姐妹就站在雕花小桌的另一端候着。
沈沁柔进屋对着身穿褐色福字绸袄的沈老太太福了福身问安。
沈老太太点头指了小花桌的另一端。
沈沁柔知道她祖母是让她也站到那边去，也就挺直脊梁走过去，挨着沈沁薇站好了。
沈沁薇斜瞄了站在她身旁的沈沁柔一眼，悄悄挪脚踢了踢她，想让她站远些。
沈沁柔稳稳的站好，动也不动，任由她踢。
沈老太太掀了掀眼皮瞥了她们几姐妹一眼，将她们之间那点小动作她尽收眼底，她冷哼着将手里的紫色缠枝莲的调羹重重一放，紫纹薄瓷底里的牛乳羹就这么溅了半桌。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脖子猛的一缩，战战兢兢的拿了素布擦拭桌子。
她们几姐妹也被突然而至的状况吓的僵直了身子。
沈沁雅却是不怕的，她站出来笑问：“祖母，可是今早的牛乳羹不合您胃口。”
沈老太太闭目不语。
沈沁雅指了那个擦桌子的丫鬟，“你将牛乳羹撤下去，让他们换了清淡的燕窝粥上来。”
小丫鬟如蒙大赦的朝她睇去感激的眼神，手脚麻利的将牛乳羹撤了下去。
沈沁雅服侍着沈老太太喝了口清茶漱口，一旁的红袖又捧了痰盂接着，沈老太太拿着块金丝绣帕揩了揩嘴角才冷眼看着她们几姐妹，“用个早膳都不得清净。”
一向横行霸道习惯的沈沁薇哪见过这种场面，眼圈当即就红了。
沈沁雅扫了她们几姐妹一眼，不想将场面闹的太僵，就将茶递给一旁的安屏，乖巧的给沈老太太捶肩，撒娇一样的说：“我看祖母是怕我们几姐惦记着您桌的好食儿，不高兴了，要真这样，那以后祖母用膳我们就在外边候着，免得祖母您看得生气，我们明明没吃到还多了个贪嘴儿的名声。”
沈老太太被她哄的一笑，“你呀，满嘴的胡话，你们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祖母还能少了你们吃的？”说着就拍了拍她的手，“要她们几个能有你懂事，祖母我也就不生气，也不担心了。”
沈沁雅佯怒道：“你们做了什么惹祖母生气担心了，还不快来赔罪。”
大家都不是笨的，一听就是沈沁雅在替她们解围，忙向沈老太太福身认错。
就此一闹，沈老太太也不好发作，随意嘱咐了她们几句，就放了人，让赶紧去云居院上学去了。
众人出了松鹤堂才长舒了口气。
满腹怒气的沈沁薇横冲直撞的走在前头，锦绣在后边喊她，她也不理，更换走为跑了，结果在拐角处与奉膳的小丫鬟撞了个正着。
些许滚烫的燕窝飞溅出来，滴到沈沁薇的蔷红缎袄上，小丫鬟的手上更被溅出的燕窝烫红了一片。
沈沁薇心疼着自己的新缎袄，怒火冲天的骂：“你个狗奴才，你走路没带眼睛，竟敢弄脏本小姐的衣裳，看我不让人将你打死。”
随后赶到的锦绣扳正她的身端详了一眼，见她没事才松口气。
她们几姐妹也到了，这场面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沁雅淡淡的睇了一眼，目光渐渐锐利起来，“四妹妹好大的口气，明明是你不看路撞上了那丫鬟害了她，还敢恶人先告状。”
沈沁薇怒气腾腾的就欲与她争辩，却被身前的锦绣拦了下来，锦绣忙向沈沁雅赔罪道：“大小姐，四小姐年岁小，不懂事，望您高抬贵手，就放过她这一次吧。”
一番话惹得原本就不悦的沈沁薇更是怒气上头，不管不顾的就往前冲，亏的锦绣力气大，伸臂死死的将她拦了回去，眼神示意她千万别乱说话了。
沈沁雅面容讥诮，“什么叫我高抬贵手放过她，我可没对她做什么，只不过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而已。”
引发事端的小丫鬟埋着头，坠坠不安的站在原地，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捧着雕漆盘望着烫红的手背一脸欲哭。
沈沁心与朝露静静的站在一边，一脸看戏的表情。
眼见着事情要闹的不成样子了，沈沁柔忙上前去拉了沈沁雅的手臂，提醒她说：“大姐姐，咱们该去云居院上学了，再晚些就要迟到了。”
沈沁雅瞪了她一眼，却收到她乞求的眼神，心软的叹了口气，“走吧。”又使了个眼色给安屏。
安屏忙走过去扶了那小丫鬟一把，安抚道：“看这手红的，先去敷药吧，待会我去厨房说一声，换个丫鬟去给老太太送早膳。”
小丫鬟疼的小声抽泣，侧身向安屏道了谢。
沈沁薇怒不可遏的手指着她们，猛的跺脚，哭喊着：“你们都是坏人。”跑了。
锦绣忙替她赔了不是，转过身去追人。
沈沁雅微怒的走在前头，甩开了沈沁柔的手，沈沁柔又追上去，见前方就她们两人才说：“我知道大姐姐是想替我出口气，可是。”她回头看，见丫鬟和沈沁心她们都跟在来了，也就闭口不提。
都在松鹤堂前发生的事，哪能瞒过沈老太太的耳目。
沈老太太抬手撒着鱼食儿，彩绘莲花盆里的金鱼就往她手边挤，雪团讨好的在她脚边直绕，她笑着轻踢了踢雪团，“你这小东西，这些鱼儿可不是给你吃的。”
化眉见了，忙将雪团抱了下去。
朱妈妈拿了对美人捶轻轻的给沈老太太捶肩，试探的问：“四小姐似乎也太嚣张了些，老太太是？”
沈老太太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她姨娘成精样的人，居然生出她这个蠢的，她这性子是得改改，若不然以后送往别家，也是个拖累。”
朱妈妈眼珠一转就明白了沈老太太的意思，轻笑道：“老太太肯教诲她是她的福气。”
沈老太太转了转手上的玛瑙佛串，眉头微微的皱起，“放眼一看，这孙女中就大丫头听话可堪大用些，二丫头那性子就随她生母，就一个假清高的，若不是从文拦着，我非得让她到我跟前来改皮换骨不可。”
尽管知道沈老太太不喜欢姜氏，连带着不喜欢姜氏的丫鬟赵姨娘，可没想到，老太太竟然……
朱妈妈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额上冒出几滴冷汗，赔着小心说：“大小姐从小就养在老太太跟前，命数旺您，自然是个极好的。”
沈老太太躺在美人塌上半眯着眼，“望她以后争气些，千万别给我丢了脸，都是一母出的，三丫头却是个胆小怕事儿的人，除了模样长的美，就没其他长处，与她姨娘一样，都是以色侍人的命。”
与她姨娘一样的命？
朱妈妈流着冷汗，不敢再听下去了，抱了床锦被给沈老太太盖好，轻声的问：“老太太可要歇会。”
沈老太太也有些累了，靠在云香枕上微微的点头，朱妈妈直过去替她掖好被角，待她呼吸均称后才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