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灞桥护城河里突然出现了一具身着华服褴褛的女尸。五城兵马司将尸体打捞上来一看，女尸的腰间竟然挂着孙氏蔷薇图样的羊脂玉。
“是孙大人家三姑娘？是溺毙的。”验尸房里，仵作查验了尸体，收起铺了满地的验尸工具惋惜的摇摇头。
很快有人向孙府报了丧。孙怀楠还在朝上，孙夫人抱病在床不能起身。来的是管事吴妈妈和徐姨娘。仵作替两人掀开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吴妈妈和徐姨娘就一齐探头去看，当下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徐姨娘心中高悬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吴妈妈则是痛彻心扉的当场昏厥过去。
虽然女尸在护城河中浸泡多日，面目已浮肿不可辨认，但右眉角上的一块伤疤却不容错认。那是孙芸幼时和孙颂打架，被树枝戳中眉角留下的。——所以，眼前的女尸确是失踪多日的孙芸无疑了。
“这…这正是我们家芸…哦，不，是蔷姑娘…”碍于孙芸和孙蔷换嫁的事实，徐姨娘指着女尸结结巴巴，惋惜又安慰。惋惜的是，孙芸年纪轻轻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安慰的是，遭难的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孙蔷的心头大患终得消除。
徐姨娘装模作样的用帕子擦着眼角，吩咐随行的仆妇：“去向老爷和夫人报个信吧…”
孙夫人得到消息，当下犯了心绞痛，昏厥过去。孙家内院外院跟着炸了锅一样乱成一团。事发得突然，内院的仆妇张罗着请大夫，外院忙着筹备料理孙芸后事。
孙怀楠下了朝，轿子刚进轿门，已察觉到气氛的怪异。
有管家凑上来禀报：“三姑娘在灞桥护城河里找到了，夫人听到消息晕过去了。”
轿子里的孙怀楠如坠冰窟，如瀑的冷汗**了大红朝服。他无力的颓坐在轿子里半晌默然，枯槁塌陷的脸颊更显灰黄：“去给夫人请大夫…三姑娘的后事就让总管拿个章程吧…”
这一天还是来了。一个多月以来时时提调着的担心，还是发生了。孙怀楠一下子坠进了万丈深渊，胸口变成了洼黑漆漆的空洞。他静静坐在那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全身的力气瞬间离他而去。下人们不敢上前打扰，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孙怀楠酸软的腿脚才渐渐恢复力气。
“我们去看看夫人！”孙怀楠从轿子里起身，脚下像踩在棉花上直发软。他向前一个踉跄，幸而被眼疾手快的管事扶住，才不至跌伤。
待孙怀楠步履蹒跚的挪到正屋，看病的大夫已经走了。在床前侍疾的徐姨娘，涕泪连连的迎上来，扶住孙怀楠的胳膊：”老爷…”
孙怀楠冲她摆摆手，截住徐姨娘的话头问：”夫人怎么样了？”
“吃过药已经歇下了…大夫说是受了刺激…”
孙怀楠推开徐姨娘的搀扶，面如灰土：“你们都下去，我要单独和夫人说两句话。”
“老爷，您节哀…”徐姨娘踟蹰着不肯退下。这种关键时刻，她如何肯走？她挣扎着又要去扶孙怀楠的手臂。这次却被粗暴甩开:”你也下去！”
一声暴喝，吓得徐姨娘一个哆嗦，眼泪也跟着缩回了腔子里。
“是…”
正屋的门被重重合上，屋子里只剩下孙怀楠和病榻上的孙夫人。一阵难捱的静寂之后，忽然屋子里传来孙夫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叫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凄厉。声音里带着几近疯癫的兴奋，如快要渴死的人逢了甘露。
徐姨娘和院子里的下人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孙家三姑娘没了….”
正在吃燕窝紫米羹的孙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楞了一下。由于替嫁的关系，她和孙芸的身份变得混乱不堪。孙府内知道实情也只有少数几个人，因此传出来的消息是“三姑娘孙蔷没了“。
她想了想方明白过来，他们口中的三姑娘指的是孙芸。
“哦？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放下羹匙，一脸惊愕的去看梓禅。
梓禅也知道这里面的典故。她微微笑着，压低声音道：”是今儿早的事儿，尸体在灞桥护城河里找着的。早上，吴妈妈和徐姨娘去认的人，绝对不会错。听孙府那边说，孙夫人已经哭晕过去好几遍了。”
孙芸死了！前半辈子她占尽偏爱，居然就这么轻易死了？生死之外无大事。这十几年的争斗，她算是胜利了吧？孙蔷肩上发冷，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该开心的，可她只觉得悲哀。孙蔷抱住自己的双肩取暖，那股冰冷的感觉如滑溜溜的泥鳅一路钻到了心底，冻得人瑟瑟发抖起来。
“少奶奶，您怎么了？”梓禅讶异的不知所措。
“给我拿件披风，我好冷！”孙蔷上下牙齿打颤。这胜利的感觉居然冷如三尺冰冻。——不！她不相信孙芸真的就这样死了。自己还没有金册加封，风风光光的当上世子夫人。孙芸怎么能这么快死掉？
梓禅找来了披肩为她穿上。孙蔷拉住她红着眼睛，急急的道：”跟夫人禀报一声，我要回娘家。立即！”
“少奶奶，这…恐怕不妥吧？离夫人定下的归宁宴的日子还有好几天呢，少奶奶这样赶回去，会不吉利的。”
孙蔷却拿定了主意，铁了心：“什么吉利不吉利，还有比这更不吉利的吗？我等不了那么久了。你收拾东西，我去跟夫人回一声，我们马上回孙府。”
泰安侯夫人那边也很快得到了丧报。
“孙家三姑娘没了？”她将这话在心里转了几转，也立即明白了过来。
面前的两盆月季花开得正好，红彤彤的花盘一如年轻女子生机勃勃的面庞。堂下的孙蔷哭得双眼肿如核桃。
记忆中的螓首蛾眉，杏眼桃腮闪现眼前，泰安侯夫人冷笑一声，吩咐管事的周妈妈：“让世子爷陪着少夫人一起回孙家看看！你也跟着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孙蔷感激涕零的拜谢退下了，周妈妈却脚步一滞，故意留了下来。
“夫人的意思是？”
“去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
赵世乾和周妈妈都是见过孙芸的，让两人跟着孙蔷一起回去看看便知道是真是假。孙怀楠这人，连婚姻大事都敢玩出替嫁的把戏，生死上面又有什么文章不可以做呢？
周妈妈会了意，凑近又问：”要是孙家三姑娘当真是没了呢？”
泰安侯夫人叹了口气：“那就让外院准备三牲祭品送到亲家府上，也算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