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花园，却是格外静谧。晚风轻拂着道芝的脸，确实格外温柔，而蔷薇花的阵阵幽香，不浓不淡，让她忍不住驻足，轻嗅着那些淡粉色的蔷薇花，让身心徜徉在这一片花香之中，方才那起伏的心绪也终于在这一刻放松。
楼上的那个人却是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吐了口烟：“康平，明天给在英国的江翡楠发封电报，告诉她，我要和她离婚。”
“督军，您是说要跟太太离婚，您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康平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太相信陈仲锡眼前这个决定。
“从结婚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在考虑了。”
陈仲锡不假思索的说道，终于他下了这个决心，向她要回他曾失去的自由。因为他遇见了道芝，让他不愿意在这段荒谬的婚姻里继续将就下去，从今以后，他要旁人提及他的太太时只会想到道芝，而不是那个女人。
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晚了，他恨自己当初的无能，亲手葬送了那段人生里最纯真的感情。心底深处的遗憾，让他一直保留着那枚戒指和她的照片，那才是他心底真正的爱人，他真正想娶的妻子。
皇室玫瑰，灯红酒绿中，金露露的歌声恰似夜晚里啼唱的夜莺，向来来往往的寂寞人儿诉说着自己的衷肠。
她刚一下台，黄老板就强拉着她到一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人面前：“李老板，露露来给您敬酒了。”说完，便从听差手里拿了一杯红酒塞到金露露手里。
金露露举杯，一仰头，痛快地喝完了这杯酒，正要离开，却发现这个男人拽住了自己的胳膊：“露露小姐，别这么着急走嘛。我还有礼物送给你了，来，你陪我在这里坐会儿。”
金露露看着眼前这个猥琐的中年男人，立马甩开了他的手：“李老板，我只是个歌女，这陪酒的事情可一向不是我的长项。您要找人，就去找旁边那些舞女去！”
黄老板瞪着她，却只得向李老板赔笑着：“露露方才跟您开玩笑了。您刚才和那几个舞女喝酒，露露啊，她吃醋了！”
金露露听了他这话，却冷笑着：“黄老板可比我会开玩笑，我从不会吃这种醋。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她刚一转身，还没走几步，却听见后面这个男人跟黄老板嘲笑着她：“她装什么蒜，以前陪督军时候，不挺能喝的嘛。伺候过督军，现在倒瞧不上我们了，一个歌女，还真以为自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就这德性，怪不得现在督军有了新欢，看都不来看她一眼了！”
金露露一听到督军两个字，她心里的气，心里的怨就像泄了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你也不照照镜子，那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就算督军不来找我了，想让我陪你喝酒，白日做梦！”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引来旁边的客人纷纷围观。这一巴掌是黄老板打的，金露露的脸上瞬间有了五个鲜红的指印，“金露露，我警告你，你再跟客人吵架，给我惹事，你就给我滚！我皇室玫瑰还供不起你尊大佛了吗？”
金露露强忍着泪水，跌跌撞撞的从围观的人群里穿过，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让她疲惫不堪。
“哎呀，这个金露露现在还这么拽，她还以为能仗着督军的势啊。”
“就是，听说督军现在金屋藏娇，那个女孩还是个大学生了。”
“啧啧，我看过不了多久，这督军府就得办喜事了。”
金露露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只想马上逃离这个地方，因为这里的每一句话就像是刀插在了她的心尖上。现在的处境，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自从医院里那个女孩露面之后，陈督军就离她越来越远了。
虽然以前他也总是不冷不热的，只是现在自己连他的面都见不着，以前对她畅通无阻的督军府，现在她连大门都进不去。她心里好恨，恨他的无情，恨他的冷漠，难道他早已经忘记曾经午夜里的那些温存了吗？
她想报复他，她看得出来陈仲锡对这个女孩很是着迷，而她现在就要打碎他的美梦，那种失去的痛苦，她一定要让这个抛弃她的男人也尝一尝。金露露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看着化妆镜里那个弄花了妆的自己，她放声的笑着，深夜里的笑声配上她那张脸，着实像一个凄厉的女鬼。
曾老爷虽然嘴上说不再管这个女儿，也不过是一时气话，那天离开了督军府后，他依然放心不下，便一直留在了省城里。而这段时间，他也听见了不少关于自己女儿的风言风语，即是心痛却也无奈，只得深居简出，不再参与任何的社交活动。
这天，他却接到了一个电话，居然是那个红极一时的歌女金露露打来的。
“曾老板，我相信您也是听过我的故事的。令爱现在的处境，您真的放得下心吗？”
“金小姐，只是我们的家事。我想这和你无关吧。”
电话那头却传来了那个女人咯咯的笑声，像是在嘲讽着他:“当然和我无关。只是您应该知道，我现在是向着您这边，我可是来帮助您的。我有个法子，能让您的宝贝女儿主动离开督军府，您就不想试一试吗？”
曾老爷沉默了片刻，他只是想不到自己竟然和一个歌女为伍，但为了道芝，他也不惜一试了。
“好吧，你说。”
没过多久，道芝便接到了父亲的电话，说是他要回秀德镇了，想再跟道芝谈一谈。道芝听见父亲的言辞间似乎不再那么激烈，猜想他一定是想通了，便欣然同意了。
只是回到了曾家的公馆，一打开门却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妖娆妩媚的身影。
“喲，曾小姐，我们好久不见了！”金露露见了道芝，虽然心里恨的牙痒痒，面上却依然露出她招牌式的笑容。
道芝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冷冷的说道：“金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这我们俩都知道，可我今天偏偏就是来找你的。”
“你不开口我都知道你会说什么。但是请你搞清楚一点，仲锡爱的人是我，并不是你。”道芝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情敌，心里的坚定让她丝毫不让。
“啧啧，仲锡，叫的真是亲热！他到底爱谁我可真是糊涂了！”金露露突然起了身，走进了道芝，露出一脸可怜同情的样子看着她：“你和她长得真像！他有跟你说过吗？”
“你说的是谁？”
金露露得意的笑着：“一个让陈仲锡朝思暮想的女人，你不过只是她的替代品，人家的影子。”
道芝不敢相信她说的话，这么长时间来，仲锡对她的包容与付出，点点滴滴都让她感动，她已经深深陷入他的这份深情里。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如果这是这份深情背后的真相，却着实让她寒心。
“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到现在还保存着那个女人的照片和戒指，东西就放在他办公室里。你要是不相信，就自己去看，就在那办公桌的最后一层屉子里。”
她的这些话像是在道芝心里生了根，让她颠来倒去想个不停。她迫切地想去看那张照片，但她又害怕这就是真相，自己以为的全是假象，她的价值，她的重要，不过依附在另一个女人身上。
如果有一天那个女人回来了，她又算什么？仲锡会不会像对金露露那样对待自己？
终究年轻的潘多拉还是忍不住去打开了那个盒子，虽然里面满是让她失望的东西。道芝果然在陈仲锡的办公桌里看到了那张照片，如果没有那短发，她甚至会以为这是自己的照片。还有那枚戒指，仲锡一定想过要娶她，要亲手帮她戴上。
道芝满手是汗的关上了抽屉，她的身子有些发抖了，这个真相太残忍了，她的所有决心，她的斗志全在这一刹那被摧毁了。她必须离开这里，因为她还想保留自己残存的一点自尊。
她拿起了桌上的笔，想留一封信给陈仲锡，但心里的怨愤却让她写不出来一个字，此刻她终于明白了金露露的恨与伤。
“道芝，你这里等我吗？”陈仲锡看着道芝正站在他办公室的窗户边发着呆。
“我有话想问你。”道芝没有转身，只是很平静的说着。
陈仲锡走到了道芝的身边，正准备搂她入怀，她却躲开了，陈仲锡发现她的眼神里变得冰冷了起来，往日里那双柔情的眼眸消失不见了，仿佛又回到了俩人初识时的状态。
“今天跟谁生气了吗？”
“那个照片上的女人是谁？”道芝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她面无表情，语气生硬，好像是在审问着一个犯人。
“什么照片？”陈仲锡心里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就是那个和我很像的女人，我看到后真是吓了一大跳。”
道芝说着竟然笑了起来，只是她这笑容却让陈仲锡感到有些可怕了。
“原来陈督军一见面就非要拉着我跳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当时也觉得奇怪。我何德何能让您这么挂心！”
陈仲锡听到她又称呼自己为陈督军，还有那措词生硬的语气，心里开始变得焦躁了。从上海回来后，道芝已经开始亲昵的称呼自己仲锡，那柔柔的声音让他觉得比金露露的歌声还要动听。
“道芝，我承认，我确实是因为你长得很像她，所以才会喜欢上你。这就是你今天生气的理由吗？”
道芝抬头看着这个对自己无比坦诚的男人，心里有些东西碎掉了，她其实希望他能骗骗自己，随便什么理由都好。但是她不想听那句话，她是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
“陈督军，我想我并不太适合在这里工作。非常感谢您先前能借钱给我，那两百块大洋，我会马上还给您的。”道芝没有看陈仲锡任何一眼，说完这句话她便准备离开这间办公室。
陈仲锡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却再次被她厌烦的甩开，他近似乎哀求的语气说道：“道芝，这件事情是我的错，没有告诉过你。但我确实是真心爱你的，这一点我从没骗过你。”
道芝扭头看着他，眼神里却有种逼人的怒火：“那你还爱她吗？”
陈仲锡此刻语塞了，他确实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些年他确实一直在想着她，如果不是还爱着她，他也确实不会突然迷恋上和她有着七分相似的道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