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月色如水倾斜在地上。何云堂躺在床上,看着窗前的月光,却辗转反侧,始终无法入睡。
陈督军的出现让他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他是喜欢道芝的,原本只以为是在秀德镇的一时心动,而如今当道芝渐渐离他远去时,他才发现自己多么想抓住她,只是一切偏偏总是晚了那么一步,因为他现在身边已经有了珍妮。而一想到珍妮,他便要努力克制住自己再去想道芝,终究这是自己做出的选择,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一丝遗憾。
何云堂披了一件单衣,扭开了桌上的台灯,每当心烦意乱时,他总是寄情于文字。翻开那厚厚的日记本,他那点点滴滴的生活锁事却也道尽了一个少年的无尽心事。
只是今天第一次,他认认真真的在日记本里写下了道芝的名字,他是这样写着:当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道芝时,却已不能和她在一起,这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我一直相信莎士比亚的话,爱情需要建立在共同语言上,直到今天才发现爱情来的时候,其实什么也不需要。写完这段话,他的钢笔在纸上久久的停留,竟然沁出了一滴黑色的墨水。
终于,他放下了钢笔,反反复复的看着自己这一段话,喃喃自语着:“再见了,道芝。”
经过这几日的风波,大家似乎都有些心力交瘁了,曾老爷急着带道芝回老家,珍妮想让何云堂跟她回北京,孟润祥更是几天闭门不出。
何云堂却在此刻向他父亲提出了一个请求,他要继续回美国念书。本来何云堂一直在美国的大学念经济学,因为去年何寂深生了场大病,又不放心把家族事业交给外人,便要自己儿子休学回来帮忙。现如今何寂深身体已无大碍,何云堂继续回美国念书倒也是件正事了。
可珍妮偏偏还是教会学校的学生,她一听何云堂要去美国,倒也动了出国留学的心思,准备回北京和家里商量后去美国念文学。
道芝听说他俩都要去美国留学了,心里即是羡慕又是难过,想来古板保守的父亲是不会花一大笔钱去供自己留学的。只是云堂这一走,她便也要返乡,不知下一次相见又是何年何月了?
来上海前,关于云堂,她有过无数的美梦,当珍妮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只是心还不由自主的留恋着那些不可能。原本她的生活不过是一潭死水,是云堂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她内心的平静,带她进入了一个华丽又虚妄的世界,而他现在却要丢下自己走了,道芝仿佛突然被人掏空了心,一瞬间失去了生活所有的意义。
分别在即,云堂在家里设了家宴,邀请同学朋友来相聚。但因为陈督军被袭事件的阴影,所到之人却寥寥无几。“人生有三大失面子之事,其一便是那请客客不到。”道觉看着这些空落落的座位,叹了口气。
“那另外两件了?”珍妮倒是来了些兴趣。
“其二便是送礼礼不收”,道觉故意清了清嗓子,卖个关子,“其三就是敬酒酒不喝。”
“你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歪理!”道芝想着何云堂的客人纷纷失约,他心里自然不快,道觉这家伙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何云堂却并为介意道觉拿他开涮,只是笑着说道:“你们不是都来了嘛,那我的面子也算是失而复得了。”
再尴尬的话题却总能被他那机智幽默的话语解开,道芝紧紧盯着眼前这个风采翩翩的男子,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身边,她只想把他的一颦一笑收藏在自己的脑海里,一辈子也忘不了。
只是道芝略微有些失望的是,今日宴会明明俩人座位隔的很近,除开礼貌寒暄之外云堂,却再也没有与自己搭过话了。有时候明明视线已经相碰,他偏要故意转头看向别处,想来是因为陈督军的事情,云堂还在恼着自己的缘故吧。
待到酒席散场之时,道芝踌躇再三还是主动来到了何云堂的身边。
“云堂,你是不是还因为上次的事情再生我的气?”
单听着道芝娇娇弱弱的唤着自己的名字,何云堂就犹如春风拂面,只是他那晚已经暗暗下了决心,不能辜负珍妮。
虽心里藏着千言万语,终究他只是淡淡说道:“道芝,你真是多心了。我从不会因为这些小事来生你的气。”
道芝听了他这话即是放心,却也添了几分伤心。因为她明白,云堂生自己气却是因为在乎,而他现在只说这是小事,那只说明他的心里并不曾有过自己,这一幕戏即将散场,终究只是多情却被无情恼。
那一晚,道芝含着眼泪却仍然做了个美梦,在梦里她与珍妮互换了身份,她成了总理家的小姐,能够大大方方的挽着云堂出入在宴会中,与他共舞这最后一曲的华尔兹。
正当她暗自神伤时,却意外收到了一张来自沪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却也让她万分诧异。直到接到了何云堂的电话,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在帮忙,让学校破格录取了自己。
何云堂也是前不久才从道觉得口中得知了道芝这个心愿,她其实一直都想读书,想念大学。
而这一次他觉得一定要帮她,这是她的心愿,也是自己的心愿。如果早前道芝去念了大学,以一个新时代女性的形象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的眼里一定只会有她了,也就不会被珍妮吸引而误解了自己真正的心意,因为那样的道芝才是他心目中理想中的恋人。
道芝鼓起勇气,把大学通知书这件事情告诉了曾老爷,曾老爷眼皮子都不抬的就否定了她这个念头。“现在这个世头,一个女人多读书能有什么用?更何况,你都二十了,之前就为了你考大学浪费多少好姻缘,现在再任由你这样耽误下去,别怪爹乌鸦嘴,可真嫁不出去了!”
道芝说破了嘴皮子,曾老爷死活就是不同意,并一再强调他已经订好了火车票,后天就出发回秀德镇。
可这录取通知书上的报道时间偏偏也就在这几日了,道芝一想到这个机会是云堂费尽辛苦为自己争取来的,她绝对不能错失。她知道一时间没办法改变自己父亲的念头,因为他长期处在这种封建古板的思想里,对女子的要求永远只是嫁个好人家。
可是要去读大学,光学费生活费样样都要用钱,而且据说学费并不便宜,往往要几十块甚至上百块大洋,离开了父亲的庇护,自己真是寸步难行。何云堂已经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实在不能再开口去向他借钱,道芝在一筹莫展时,却想到了一个人,因为他一定会愿意帮助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