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师伯,”大战过后,恢复清朗的月光下,一身杏衣的诸葛兰生,缓缓走出,“我已照你的吩咐,给众人又服了一遍镇定毒素的药物。”
秦滟微讶:“诸葛师弟,是你一直照顾我们众人的吗?”
诸葛兰生一愣,随即点点头当做默认。
“诸葛兰生与栾前辈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梨城看了二人,心里默默想道。
栾岁枯走到风铃的面前,风铃双眼无声,但如月般的面庞上仍是毫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狰狞。他树皮般的手,对着风铃的前额,做了个无畏手势,霎时,风铃额上“卍”字印乍现,整个人如受控制,浑浑噩噩地跟走在栾岁枯的身后。
“栾前辈,你……在做什么?”梨城忍不住问道,他指导他的术法,但却对其余人的命运视若草芥……他到底怀有怎样的心思?
栾岁枯并不理他,而是将他交到了诸葛兰生手中。
“将她交给易掌门,”栾岁枯交代道,诸葛兰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师侄明白栾师伯用意了,不过,”诸葛兰生掸了掸杏袍,“易掌门虽然换得开启了修罗状态的风铃,但恐怕不会易与,你仍需小心。”
“速去速回。”栾岁枯道。
“回得来吗?”
“哈,”栾岁枯摇摇头,“你还有用。”
“你们……真不愧是我敬爱的长辈啊……”诸葛兰生只得苦笑自己淌错了浑水。
“但愿真是交到易掌门手中……否则更不妙……”秦滟看在眼里,但面对实力与地位皆高出自己太多的栾岁枯,心中也只能暗暗祈祷。
突然,秦滟眼前一阵头晕眼花,紧接着,是毒发的阵阵剧烈恶心,不一会儿,周身便笼罩在一层淡淡金辉之下,看起来又绚烂,又诡异。
“栾前辈,我想,是时候彻底解除众人的毒素了。”梨城忍不住提醒道。
浩淼水泽之上,栾岁枯与梨城,首先医治的,便是勉强恢复的秦滟,她本来受毒最重,这下似乎发作得更厉害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栾岁枯仔仔细细又寻看了一遍秦滟的毒势,叹了口气:“看来还得用那个方法了。”
没等秦滟反应过来,只见栾岁枯掏出了一个罐子,打开罐子,只见里面爬满了一条条两头窄中间宽的带着金边的青色小虫,秦滟毕竟女子,只看了一眼,登时俏脸微微发白,嘴唇紧咬,虽嘴上不说,但看得出她非常紧张害怕。
“金梭青百足,可以将你全身的毒素驱赶到你功体最薄弱的部位,放血取出,”栾岁枯边说边让秦滟转过身去,只将手交给他。
然而想到小虫要在自己血管与经脉里爬行,秦滟闭上眼睛,真不如叫她当初被毒死了才好。
还未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只觉得手腕内侧猛地一痛,一条光溜溜的东西就这么钻了进去,惊得秦滟背后一身冷汗,但她虽然冷汗直滴,但偏偏表情上依旧是浅浅微笑挂在脸上,不曾露出半分狼狈神色。就连栾岁枯也不禁暗暗赞叹这位年轻翘楚的修养耐力了。
“秦师侄,老朽并非为难,而是这金蟾奇毒,在体内如同活物,藏头露尾,难以用普通药物治疗,更是顽固到难以逼出,此虫本身便以毒血滋养,噬毒还血,放进体内,可通过它的口腔让毒血过滤,并且也会产生毒素的抗素。”
栾岁枯讲得奇,而梨、秦二人听得更奇,这类解毒手法,这种毒素的分析,这下乐妙清的毒算是有了破解之法。
只见小虫在秦滟的体内各种猛钻,钻到哪里,哪里便感到毒素的压逼减小,虽然那过程滋味真真是一言难尽,但秦滟也渐渐忍耐了下来。
“就快到了!”栾岁枯手上渐渐准备起来,而梨城已经准备了盆接住毒血与金梭百足,然后回避出门。
而秦滟体内的小虫越钻越快,越钻越快,最后,终于是朝着最终的方向拼命钻去。
“不妙……”秦滟的痛苦比刚才接近十倍,下意识地,秦滟玉指双并,指尖灵光激射,急急要点后腰位置,哪知被栾岁枯拦个正着,一掌便将秦滟那二指弹开。
“师侄,得罪。”栾岁枯金针再现,竟是先前攻击梨城的那种金针,然而这个时刻,小小金针,轻轻一划,便在秦滟衣服后腰位置上划开小小一口,连同里面的肉也一起划开。
黑色泛金的血液,连同树汁已经由绿便黑的金梭百足,就这么哗啦一声喷了出来。
“原来是后腰位置……哈哈……”
栾岁枯一惊,他耳中恍然听到了一个沉喑幽哑的声音,仅仅一瞬,他确定这不是幻听,更加确定,这声音,那绝对是从外界发出的。
栾岁枯瞧了瞧身边正在清理血迹的梨城,似乎毫无反应,心中只觉得诡异无比。
秦滟仿佛全身放松一般倒在了床上,栾、梨二人将她整理完毕,便一间客房一间客房地忙碌起来。
用过的小虫暂时无法消耗吸收的毒素,所以不能再用,到了第二天中午,也就剩下一两为弟子还没医治了。
梨城瞧了瞧那装满发黑的百足虫,再瞧了瞧为数不多的青色百足,有一个想法突然得到了印证。
这虫并非三山或蔓渠之山所产,而应该是栾岁枯从云边谷出发时就带过来。他早就为解毒做好了准备。之所以耽搁十几天,则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与排布。
他与云边谷,至少云边谷的部分高层,关系应该是相当的微妙!
最后一间房,是萧若海的房间。
他的眼睛,并未闭上。
梨城微讶吸气:“萧兄……一直醒着吗?”
萧若海沉沉向着二人看去,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我全部都知晓了。”
一丝可怕的冷意从栾岁枯身上散发出去,但萧若海面不改色:“我因蟾毒全身无法动弹,况且栾前辈药中带迷药成分,我已是用最后的意志支撑,杀我,太易与……”
“你不怕老朽真的动手吗?”见这个俊朗沉着的青年人视死如归一般,反倒让栾岁枯更加出言挑衅。
“杀我……前辈说这世上,有谁能替代我萧若海?”
栾岁枯迷眼望去,只见那青年人虽然因中毒脸色苍白泛金,但隐隐却透着傲然之意,令人观之肃然。
“哈,能威胁老朽的人,你也是第一人。”
说罢,栾岁枯抽出他的手腕,将两三只百足,放在了他的静脉上。好一副剑者铁骨,栾岁枯暗暗感叹。
只见金梭百足贪婪地咬破萧若海的皮肤,便“滋溜”一声钻了进去。
萧若海慢慢闭上眼睛,小虫在身体迅速游走,穿筋越骨,痛痒交织,时而有骨肉分离的可怕错觉。萧若海冷静调节气息,他并不惧惮这些。
“少年人好气魄……”栾岁枯赞叹道,医治过这么多人,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对此等丧心病狂的治疗方法做到真正无所畏惧。
麦色的皮肤因为百足的经过而诡异地鼓起,又因百足的离去而恢复原状,毒素在周身被强行驱赶,周而复始,萧若海光裸结实的上身,也不禁遍布了汗水。
只见大片黝黑毒血,被神秘的金梭百足驱赶、聚集,又逐渐流向了一个方向。
哪个方向,胸口心脉!
而就在离心脏一寸都不到的地方,大量黑血聚集,在被栾岁枯施加合流道法的百足作用下,凝合称为更为粘稠的污血,萧若海冷汗直冒,星沉碧海般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浓重的淤青。
“你并不知晓,自己功体的薄弱之处。”
“薄弱之处,并非死门……”
栾岁枯沉吟,这件事情,如果牵扯到玄剑派的动作,当真便像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了。
白靖川,玄剑派的掌门,此时的你,会怎样想呢?
而这一边,萧若海的胸口,却是升腾起朱红色的雾光,仿佛是那浓重不可挡的血雾,摇撼了怎样沉睡的机关!
朱红雾光,逐渐形成了一个半人直径的剑阵,朱芒煞煞,却是玄剑派不世出的密法!萧若海一惊,本能调动自身乾清修为压制,身边的流霜剑仿佛感应到主人心思,发出低低的铮明。
“勿动!”栾岁枯大喝一声,只见那朱红剑阵不灭反涨,竟爆发到了一人直径,直将萧若海重重压下不得动弹。
见萧若海不听劝告,自行调息,栾岁枯又是大喝:“你想爆体而死吗?!”
那大团污血隐隐将要爆发,而朱红剑阵的压制,却不容许污血以安全的方式流散。
萧若海的嘴边,这才发出了令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的声音:“赤古剑阵……玄剑九峰之一,九曲孤峰的独特手法……利用奇门八卦,生门变死门!”
“看来玄剑派也不是平静的了。”梨城轻轻说道,“萧兄,你一味性情,只会便宜了身边小人,你知晓我讲的是谁。”
“不……不可能是宁宇楼,”萧若海话中带着痛苦喘息,但仍旧说道:“赤古剑阵的发动,需要八年,况且,玄剑九峰,分部泰威山脉各处,我从未拜访过九曲孤峰。”
八年,正是萧若海离开三山的那一年!
但这是他最不愿意的怀疑。而眼下,剑阵暴涨,而这一边,金梭百足如受感应,亦是体积膨胀,压迫萧若海的血脉,双重夹击,萧若海的爆体危险终于迫近了!
风如刀割,只闻一老一少,同时暴起两声嘶声大喝——
“缚玉盘针——!”
“离火誓印——!”
只见梨城单手如莲瓣,异端炼成的离火功体再次显能,却面对此时虚弱的萧若海,怕如果毫不收力,此时的萧若海根本扛不住,不敢以炽热掌心对接,而是以手背当掌,狠狠击在剑阵之上。
“咣——!”一声刺耳的金属相砸噪声,只见那赤古剑阵虽是遭受离火袭击,却只在流散了数道气息之后,巍然不动。
而此时萧若海的后背,七十二处主要穴道被金针暂时封住移位,胸口原本产生的死门,再次转换为生门!
“梨城小子,快!”栾岁枯操着低哑的声音吼道。
不再犹豫,梨城决意救人,便会想尽一切方法,只见他心口位置,焰光一闪,竟是血焰之心发出神秘血芒,血色光流,蜿蜒梨城手臂,透过月白衣裳,隐隐血光,直传掌心。
萧若海,愿你的体质足够强大吧!
“喝——!”梨城张口大喝,沾了血焰之心异能的莲瓣掌,再次狠狠击在了赤古剑阵之上。
这一次,剑阵与手掌接触的部分直接轰然坍塌,这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了萧若海的胸口位置——生门!
“呃、噗——!”萧若海口中鲜血横飞,顿时被打得不轻。
然而那脆弱的皮肤下,因为这一掌,污血破胸而出,连同那两只小虫,梨城惊慌难避,一掌来不及收势,被血污喷了一身,圣日袈裟上还挂了两只乌黑的小虫。而那赤古剑阵,由于血焰之心未知而强大的离火邪力,终于在空中被焚尽,成为了齑粉。
“哈、哈哈……”萧若海看着满身的狼狈的梨城,突然虚弱地笑了起来。
“萧兄倒是笑得出来。”梨城无奈苦叹,但嘴角却不由自主微扬起来。
性情如萧若海,是否在往后的残酷岁月当中,也能笑得如此纯真呢?
也许,是吧。
梨城整理衣物,转身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月影遮住了他此刻的神情。
“胸口……哈哈哈,原来在胸口啊……”
栾岁枯心中又惊,这绝不是幻听,他又听到他的周围有声音了!是谁?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