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海英的手放在门铃上有好一会儿,转身下楼梯,没走两步又停下来,一咬牙,从包包里掏出钥匙走回去。屋里静悄悄,她刚将包包往沙发上放,内房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姐,你回来啦!”小妹贾海燕从房里探出头,一见是半年没回家的大姐,兴奋地往贾海英跑去,抱着她坐瞧瞧右瞧瞧,突然脸色一变,“姐,你眼角的淤青是什么回事?他是不是又打你了!”
“这个,”贾海英轻轻摸了一下,因碰到伤口,眼睛疼得眯眨了一下,“打扫卫生时不小心磕到柜子,看,还流血结疤了。”
“你别骗我了。”系着围裙,一脸稚气,明明才十六岁的孩子,此刻严肃的表情却吓了贾海英一跳,“肯定是他心情不好喝醉酒又拿你出气。姐,你离开他好不好,我们不留在大城市里,我们回家,回广西,好不好??”
“海燕,听话。”
见贾海英黑着脸,贾海燕瘪着嘴不再说话,越想越委屈,眼泪哒哒往下掉,越掉越凶,看她可怜兮兮的模样,贾海英叹了口气,她知道妹妹心疼她,可离开周坤,她到那里去找那么多钱来填妈妈黄翠兰欠下的无底洞。
“别哭了,是姐姐说太重了。”贾海英抽了一张纸巾帮妹妹擦干眼泪,想起今天是星期二,而贾海燕还留在家里打扫卫生,不禁质问道,“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
贾海燕低着头,刚刚才停止的泪水此刻又涌出来,“我没交学费,进不了学校。”
“怎么会,我之前不是将学费转账给你吗?你用哪里去了?”贾海英突然想什么,抓着贾海燕的肩膀,因为气极而双手有些颤抖,“该不会那钱又被妈拿走了吧!”
贾海燕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贾海英无奈垂下头,呆呆看着自己那布满刮痕的脚背,凄然一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她的好妈妈,虽然她已经不奢望她能体谅自己了,可连妹妹的学费也能拿去赌博,这还是当初一直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挂在嘴边的妈妈么?贾海英将妹妹贾海燕搂在怀里,“海燕,别担心,过两天姐姐再转账给你,这次不管妈说什么,你也别将钱拿给她。不行,就家里这环境我怕影响你学习,还是缴你去住宿。”
“姐,我不读书了,你别再跟他拿钱了。”
“你放心,姐给你这钱是干净的,是我的工资。”
刚进门的黄翠兰听到工资二字,两眼发光,及时通宵麻将也不能掩盖她此刻贪婪的眼光,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贾海英的跟前,眼笑眉飞,“英儿,你刚刚说什么工资?”
贾海英知道黄翠兰在打什么主意,看着她严肃地回答,“我说你再这样赌下去,我多少工资都不够你花。”
还以为能拿些钱花,想不到却被自己的女儿教育一番,黄翠兰不满地扯了嘴角,大摇大摆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你的工资不够,不是还有周坤么,你就这么心疼他的钱,拿一些孝顺你妈妈我就那么痛苦。”
“妈,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周坤的钱你别惦记着,它根本就不属于我们。”
“知道了,说那么大声干嘛。”黄翠兰不高兴地掏了掏耳朵,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往房里走去,“不行,太累了,我得去好好补个觉。燕儿,记得做午饭。”
“妈,你等一下。”
“干嘛,又有什么事。”黄翠兰虽然有些不高兴,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不然哪天女儿狠心不理她,那她欠赵春生的赌债就没人帮她还了。
“海燕的学费是不是又被你拿去赌了?”
黄翠兰装傻,“你在说什么,她一个小孩子哪有钱。”
见黄翠兰不承认,贾海英也不打算再追究,“既然你不承认,那就算了。不过海燕现在才16岁,你就这样放任她辍学在家?还有,她还是学生,你怎么老买这些吊带的衣服给她?”
“我没工作,哪来的钱缴她读书,再说现在大学生失业人数那么多,你就能保证她以后挣得钱能够超过你现在的收入。这衣服哪里不好了,我看娜娜她们也都穿这种,不丢人啊!”
贾海英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要不是因为黄翠兰是她妈妈,她真会上去狠狠扇她一记耳光,让她清醒清醒,“妈,你知道娜娜她们是干什么的吗?你怎么能将她们穿的衣服给海燕穿。”
“她们怎么啦,又没偷没抢的,再说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黄翠兰话一出口,贾海英的脸立马僵住了,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又不肯改口,索性气极败坏,“我知道,要不是因为海燕,你压根就不想来这里,可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因为你,你爸和你弟弟能死吗,家里会是这样子吗?”说完黄翠兰便呜呜地哭起来。
这就是贾海英为什么那么抵触踏进这房子的原因,只要一说黄翠兰的不是,就立马搬出爸爸和弟弟的死来说事。她承认,爸爸和弟弟去镇上姑妈家是为了给她筹齐大学学费,可他俩人是在广州发生的车祸,弟弟一直吵着要到广东玩水上乐园,她那视儿子如命的爸爸在拿到钱的第一时间就带他去玩,这才发生意外。她固然有脱不了的责任,可这些年,她为这个家已奉献自己的所有,为了将伤心欲绝的母亲接到大城市,甚至不惜当了为人不齿的小三,得到的还是母亲这般不谅解。
“妈,你尽情地哭吧,最好能让爸爸和弟弟都听见。海燕,姐姐带你去买衣服。”贾海英厌恶地看了黄翠兰一眼,拉着贾海燕出了门。可门一关,刚刚还哭的悲痛欲绝的黄翠兰却跟无事人一般,伸了个懒腰悠哉悠哉地走回房间。
贾海英回去已经是晚上十点,屋里黑漆漆地一片,她不清楚今晚周坤是否在这里留宿,她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见床单还是整整齐齐地叠在床头,松了口气,打开灯,将包包扔在地上,整个人扑倒在床上,捶打着床垫,泪水不住往下流,这提心吊胆的日子,她真不清楚自己还能够撑多久,很多时候,特别事遭周坤家暴的时候,真想一头撞在墙上一走了之。
手机聊天软件信息提醒响个不停,她折腾着起身,掏出手机,有一条苏子凌给她的留言,邀请她下下个月到上海参加婚礼。连苏子凌也要结婚了,当初四人的宿舍就只剩下自己,她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奢求婚姻,她可不傻到认为周坤会为了她和他那富有的香港老婆离婚,就算他肯,她也不敢要,这个一喝醉酒就耍酒疯的男人,她没有那么长的命来给他折磨。苏子凌的婚礼她是参加不了了,当初自己遭周坤街头暴打画面被苏子凌目睹,即使苏子凌不说,她仅存的自尊也允许她接受别人可怜的目光,买个礼物邮寄到苏子凌深圳家里就好了。
她刚想将手机放下准备洗澡,又蹦出一条信息,是张小斌发的,“海英,给我电话好吗?别让我不知道你的消息。”
贾海英捂着脸痛哭,背摩擦着床沿一寸一寸往下坠。张小斌,这个一直支撑着她走下去的男人,在她答应周坤的提议,成为他的小三之后,就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大学期间,她一直努力提升自己成绩,只为能和这个年级尖子生有平等交流条件。张小斌有一阵子老往她们的宿舍跑,就为了帮苏子凌修理电脑,苏子凌当时已经有班助这个男朋友,还和张小斌联系密切,以至于她那段时间对苏子凌特别有意见。后来她才知道,宋翊東班助虽然人聪明,但电脑技术不行,再加上张小斌那个时候已经悄悄和她表明心意,才消除她对苏子凌的防备之心。去年,周坤偷看了她手机,见她的手机里存着一张和张小斌的合照就一直怀疑她在外偷养小白脸,苏子凌会撞见那一幕就是她在接到张小斌打来的电话时被周坤听到了,无论她如何解释她和张小斌之间的关系,他就是不相信,最后怒极便大打出手。虽然不舍,贾海英还是将这条信息删除,万一又落到周坤手里,不知又该招来怎样的毒手。
突然听到“咔嚓”一声,紧接着一阵巨大的关门声,周坤拿着酒瓶,摇晃着身子,大喊道,“干杯,一口闷。”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滴到白衬衣,胸前湿答答的一片。贾海英赶紧擦干眼泪,挤着笑容从房间里走出来,闻到一股呛鼻的酒味,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上前扶着他,“你怎么又喝这么醉。”
“没醉,老子没醉,继,继续喝,干杯。”
周坤手舞足蹈,拿着酒杯和空气干杯,吐出一大串奇奇怪怪的话,又嘿嘿傻笑,贾海英瘦弱的身子扶着这个庞然大物吃力往房间走,还没走到床前,周坤一个俯身,哗啦啦吐个不停,酸臭的气味弥漫整间屋子,贾海英费好大的劲才将他移到床上,周坤倒好,一碰床就呼呼大睡,而贾海英还得在半夜里收拾他留下的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