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剑怀朝那持弩道士一看,果然不见他带有羽箭。
“他们是怎么追到我们的?会飞?”
“飞?要飞也是我先飞,哪里轮得到他们?等我先飞的那一天,他们可别在我后面追,否则我一屁股坐死他们。”纯机苦笑两声,仍不忘嘴贫。
“他们是随气潜来,所以速度极快,又用了障眼法以避世人,你如何能看得见?”
“如此阵仗,白日行凶,这得多大仇?与你有夺妻之恨?”宿剑怀也调侃一句。
纯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似乎不愿多谈,岔开了话题:“那个持弩的小子,叫引机,那个提灯笼的,叫焕机,托葫芦的,叫潜机,背剑的,叫砥机。”
“机字何其多。”宿剑怀笑,“你们是同门?”
纯机神色一黯,点了点头,又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引机别看他年纪小,阴箭几乎是百发百中,凡人中了,经脉全废,十个有九个不能活。焕机精于火阵,潜机善用水势,除非是能够火里来水里去、赴汤蹈火也寻常,否则难逃他们的手段。最厉害的是砥机,他剑术上的造诣,在同道之中亦是翘楚,曾于深山大泽中,独斩一虎魔、一蟒妖。”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宿剑怀听得不耐烦,“难不成还想让我替你卖命?”
“应该还没到拼命的地步,你可以周旋周旋。”纯机讪讪一笑,“事后我有重谢。”
“给我皇帝位子,我也没命享。”
“可是你已经答应我了——”
“答应你什么了?”宿剑怀打断他。
“送我到目的地啊。”
“我答应了吗?”
“你明明答应了,怎么能耍赖?”纯机红着耳根,据理力争。
“你别老糊涂,我根本没有明说过。”
“君子重行,不重言,你都送我到这里了,不比明说更清楚吗?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不可半途而废。”
宿剑怀怔住。
这事很难赖得掉,何况他还是耍赖新手。
“既然你要拉我下水,又何必把对方说得那么厉害?”他轻叹。
“不说清楚他们的底细,你有可能会···会输得很冤枉···”纯机的目光,显得很善良。
“是死得很冤枉吧?”宿剑怀长叹一声,站了起来,面向四位道人。
这四个道人也很奇怪,宿剑怀和纯机闲聊了这么久,他们静立一旁,竟然完全没有加以干扰。
他们是从别处追到这里的,但他们给人的感觉,却好像他们早就是存在于这里的,并且不打算离开。
“你很笨。”那个焕机盯着宿剑怀,首先开口。
“什么?”宿剑怀觉得有点突兀,听不大明白。
“他说你是大笨瓜。”引机补充一句,嘻嘻笑着,挺可爱,仿佛有种小于年龄的天真。
宿剑怀也傻笑起来,“我还是不明白。”
“纯机把你当人盾,你被他利用了,懂了没有?”焕机说。
“什么是人盾?”宿剑怀听出大概的意思,但不确定。
“如果没你的存在,纯机已经束手就擒了。”焕机说。
“我有这么厉害?”宿剑怀真的挺吃惊。
“厉害个屁。”引机忽然换了副面孔,神情大变,仿佛又是一种超出年龄的老练和狠辣。
他将弩弓瞄准宿剑怀的脑袋,做了个虚拟的发射动作,“道爷一箭就可以送你归西,不好下手而已。”
“只要是个人挡在纯机面前,我们就不好下手。”焕机补充说明。
“朋友别误会啊。”旁边的潜机阴阴浅笑,“这跟厉不厉害没关系。”
“因为你们是正大教门。”宿剑怀点点头,“不可殃及无辜。”
“这回你变聪明了。”引机又是笑嘻嘻,晃悠着弩弓,“下次我不射你这脑瓜了,还有得救。”
“清露教一向固秉德操、笃守道义,同门中人,皆为清正贤明之士。”焕机干咳了一声,锁眉如铁,“除了纯机这恶贼。”
“他有什么罪过,各位如此相逼?”宿剑怀问。
“你走吧。”那位砥机终于开口,声音仿佛有点飘忽,却自有一股镇如山岳的气势,“本教内务,不告外人,多说无益。”
宿剑怀默然,也很为难。
他回头望了一眼纯机,似乎是希望对方能站出来解释点什么。
谁知纯机根本没鸟他。
或者说根本没空理睬他。
纯机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正盘腿打坐,周身有一层淡隐的热浪在蒸腾,就像盛夏骄阳下的河滩一样。
宿剑怀重新面对四位道人,“你们应该早点出现,现在我很为难。”
“我们同样为难。”焕机道:“不要以为我们不好下手,你就试图以此来要挟我们。”
宿剑怀神情纠结,“我知道。”
要让一个人坚定地做一件事情,必须得给他一个充分的理由。
可是宿剑怀没得到。
就算纯机是完全正义的一方,他都不一定会为其拼命。
何况现在连一点点孰是孰非都没搞清楚。
“像你这样的人,一个承诺很重要吗?!”引机等得不耐烦,毛毛躁躁地大喊。
“不重要吗?”宿剑怀目光很冷,甚至带点不屑,斜看引机,“你这个白痴一样的小孩。”
“你敢骂我是白痴?还小孩?”引机有点暴跳如雷,手上的弩弓不住挥舞。
“掌院。”他看着砥机,像是在请示,“这个废物交给我,后果我一人承担。”
砥机没有表态。
伤及无辜不是小罪。
他们耽搁在此,完全就是因为这条杀气烈烈的教规。
或许,是时候向教主提出修改这条教规了。
世局早乱,人心早变,各类狡妄愚颟之徒屡现。
拘泥于成法,许多事情就办不利索。
今天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
以自己对纯机的了解,他一定留有后手的。
“你决定不走?”砥机先问宿剑怀。
“恐怕很难走得掉。”宿剑怀苦笑。
“那好。”砥机转向还在打坐的纯机,“纯机,时候也差不多了。”
他们之间好像很熟悉,很默契,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纯机睁开了眼睛,只这一小会儿,里面的神采已经颇为充足。
看来那颗白丸的功效相当好。
他随手在衣服破损处拈起几缕棉线,置于掌心,合掌于胸前,默念一段咒语。
而后急速搓掌,眼中神光炯炯。
突地清叱一声:“去!”
双掌外翻,同时朝虚空拍开。
只见几十根细丝,自他掌心发散而出,咝咝作响,微微颤动,绵绵不绝,不知连向何处,也不知尽头在哪里。
他移晃手掌,稍作演练,然后十指一振,向内一勾,细丝又倏然全收,聚于掌心,缩匿不见,惟余一黑点而已。
看到这情景,除砥机之外,其他三位道人都露出忌惮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