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殿前拾得露华新
熙和门外，零星只剩几辆马车。
回裳见到我，默默走上前，喜悦的双眸难掩疲倦。她轻轻为我系上粉紫色披肩，“小姐，不，小主，这会儿报喜的太监应该已经上府里去了，小主快些回家去吧，老爷和夫人定是等不及了。”
我黯然，为了不让回裳扫兴，淡笑道：“恩，上车吧。”
快到尚书令府时，我便听见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十分喜庆、热闹。我撩开帘子，见府门口满是看热闹的百姓，想来街上出了位小主，谁都想看看吧。
马车停了，回裳扶我下车。
我叹了口气，定定神，没想到父亲率领全府上下所有人道：“臣（臣妇）给小主请安！”
我一惊，泪差点儿落下来：“父亲！”说着上前搀起他。
“小主，这不合规矩！”父亲没有起来。
我无奈，只得道：“快快免礼。”
“谢小主！”
于是一行人如众星捧月一般把我拥进府，接着便是一场为我准备的宴席。
我走到父亲、母亲面前，扑通跪下了，示意他们别让我起来。我哽咽道：“父亲，母亲，女儿不孝，已经不能承欢膝下，这辈子注定要入宫为妃。就只有一个月还能和您们在一起享天伦之乐，还请父亲母亲成全，让女儿在这仅有的一个月好好孝敬您们！”
“好，好，好！”父亲激动道，一旁的母亲、贞姨娘等都已泣不成声，“我佟佳祁山的女儿果然孝顺！”
“父亲，母亲，女儿累了，先行告退。”
回到明珠阁，湘兰出来福身，道：“小主可曾用过晚膳？奴婢给小主准备了些许，用了在就寝吧。”
我跨入门槛，见桌上满满都是佳肴，却毫无胃口，夹了些许胭脂藕片入口，也是索然无味，只得歉意道：“湘兰，我不想辜负你的好意，只是······”
“没事，小主既然累了，那便早些休息吧。”
苏绣绡帐内的檀木柱子雕工精美，我辗转反侧，那熟悉的声音萦绕耳畔，一夜无眠。
翌日。
我用过早膳，换上薄荷绿纱衣，清清爽爽，青丝用一碧玉木兰簪挽起，鬓边别两小枝月桂花，薄施粉黛，便去给母亲请安。
煦妍苑。
“女儿给母亲请安，贞姨娘、叶姨娘吉祥。”我盈盈福身。
“免。”完颜月珍和蔼道。
“大小姐正是越发标致了，怪不得圣上会留牌子。”叶姨娘叶筱红笑道，带着一丝嘲讽意味。
“谢姨娘夸奖。”我无意与叶筱红争辩。
“昨夜小主休息的可好？”贞姨娘舒菀道。
“多谢姨娘关心，姨娘认生了。”
“你们都退下吧，孤和岚儿说说体己话。”完颜月珍替女儿解围。
“是，嫡夫人。”叶筱红、舒菀起身道，“妾身告退。”
“岚儿······”母亲感慨万千，忍不住别过头抹眼泪，话，也说不下去了。
“娘亲！”我鼻子一酸，走过去，像小时候那样，伏在母亲膝上，动作依然，只是当年那个天真清纯的小女孩，已成了如今楚楚动人、即将入宫为妃的我。
“岚儿，”母亲擦干眼泪，一双墨瞳却仍是湿润的，语重心长，“你不久就要入宫，在宫里，虽有太后娘娘为你撑腰，可也比不得在府里一般，还可以随心所欲。要知道，这宫里哪位小主，不是爹娘心头的那块肉，娘家府中的千金小姐？所以，岚儿啊，你冰雪聪明，又貌美如花，也许娘亲这一番话是多余的，但你还是要谨慎小心，不卑不吭，娘亲实在怕，怕······”
“女儿谨记母亲教导。”我打断了母亲的话。
“娘亲不指望你得椒房之宠，娘亲只希望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能平安一生。”母亲叹了口气，“我的女儿这样优秀，本该找一个如意夫君嫁了，却偏偏逃不过入宫的命！哎，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岚儿，这愿望怕是难实现了，娘亲只希望，你在宫里，能幸福就好。”
听到“如意夫君”四个字，我心头一颤，那个熟悉的声音······
不知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我竟无法开口。
母亲摩挲着我的头：“岚儿，太后娘娘昨儿派人口信来，说新帝登基，本届秀女中，岚儿你虽是她的侄女，亲上加亲，但位分最高的会是太师的孙女，也就是从小与你一同长大的洛家千金洛晚宁小主，还望岚儿你不要吃心。”
“娘亲放心，”我回过神来，“晚宁从小就是我的姐姐，如果在我位分之上也是情有可原，女儿又怎会吃心呢？再说了，娘亲，女儿何时小肚鸡肠了？”
“那就好。”母亲欣慰地笑了，“要知道，后宫里最忌便是女子嫉妒之心，嫉妒之心何其可怕！”
日子又淡淡地过去了一天，今天八月十五，是宫里来宣圣旨的日子。
晨起，回裳、湘兰侍候我更衣。
“小姐，今儿宫里的公公来宣旨，可要隆重些才好。”回裳捧起一套苏绣翟凤玫瑰红宫装朝我身上一比，“小姐穿这件吧，奴婢瞧着上装的很呢。”
“那是，咱们小姐倾国倾城，穿什么都好看。”湘兰附和道。
我却一笑置之，挑出一件芙蓉仙鹤月白色缎面旗袍，并不十分华丽，那一片近乎于白的蓝色中，芙蓉的淡粉色恰到好处的增添了一抹喜庆，素雅又不失高贵。
“好是好，只是颜色终归素淡了些。”回裳蹙眉道。
我没有说什么，一袭霞影纱挽在臂弯，一笑嫣然。今日来宣旨的公公自然很会察言观色，我本出身名门，若今天盛装出席，难免会引起宫中娘娘们的注意。而这一身缎面旗袍，虽素净但又庄重，让人挑不出错来。
“走吧。”
尚书令府前殿，黑压压跪了一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秀女佟佳氏毓质名门，性资敏慧，端庄淑睿，率礼不越，温良贤淑，深得朕心。仰承皇太后慈曰，封正八品贵人，赐号‘婉’，于九月十五日入宫。钦此！”
“谢皇上隆恩。”众人皆起身。
“这圣旨婉小主可接好了，咱们皇上可器重小主呢。”那公公满脸堆笑。
“公公缪赞。”说罢便亲手递上沉甸甸的银子，“公公进来喝口茶？”
“多谢小主。只是奴才还要去其她小主家里宣旨，还望小主见谅。”那太监依旧赔笑，“这是小主的教引姑姑肃文，将在之后一个月内教习小主宫中礼仪。”
说完，一位落落大方、端庄有礼的姑姑福身：“奴婢肃文给小主请安。”
“免。”我盈盈笑道。
八月十五的月亮那么圆，皎洁、明亮。“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我苦笑，忧伤难掩，“以后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月亮了吧，哪怕，哪怕只隔了一道红墙。”
一个月的时光转瞬即逝，九月十五，我踏上了入宫的马车。
这一个月，肃文教的耐心，我学得也快，竟也是把宫中情势了解的还算清楚。
如今的景仁宫的皇后娘娘，是左丞相王大人的女儿，崇德十二年入太子府，为嫡王妃。这些年来，圣上对皇后也算是相敬如宾，可皇后膝下福薄，也不曾怀上子嗣。
如今太子江远怀登基，膝下承欢子女甚少，此次选秀，不仅仅是为了充实后宫，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子嗣。如今有子嗣的娘娘也就这么几位——
安妃安玉芷，崇德十三年入太子府，为嫡妾次年诞皇长子玄越，晋侧妃。新帝登基，皇长子生母太子府安侧妃封正三品皇妃。却说这皇妃娘娘乃皇长子生母，伴驾时间也不短了，如今却只封了妃。其中的缘由，肃文没有多说，我也不好多问。
沉修仪郭络罗沉月，崇德十二年入太子府，为嫡妾，深得太子宠爱。在皇长子出身三月后，诞下皇二子玄玉，只是因自身孱弱，玄玉皇子黎明出生，傍晚便殇了。嫡妾伤心欲绝，太子晋其为侧妃，对其越发宠爱，几乎达到了椒房之宠。不料二月后沉侧妃又怀孕了，十月后诞下皇三子玄文，染上风寒，四日后便撒手人寰。太子失魂落魄，追封沉侧妃为太子府沉妃，将皇三子玄文交给太子府文妃孙诗兰抚养，往江南散心。如今皇三子两岁多了，他健健康康，完全不像其母妃那样弱不禁风，如今永寿宫的文妃娘娘将他抚养得生龙活虎。
淑妃叶赫那拉觅柔，崇德十四年入太子府，为侧王妃。次年诞皇长女玉锦公主，太子喜爱非常。新帝登基后，封从二品淑妃，享贵妃礼遇，居景阳宫。
如今皇上膝下只有二子一女，可谓子嗣极少，而如今最为得宠的咸福宫香妃与永寿宫文妃却毫无动静，因此太后赶忙举行选秀。
我回过神来，不是不遗憾的，入宫前，没能见到自己的哥哥一面。哥哥佟佳郁风，不过十九岁，却已是从二品副将，可谓年少有为。此时正在驻守边疆，我是，无缘见到了。
忽而马车徐徐停下，回裳道：“小主，贞度门到。”
